贝克兰德,极光会隐秘据点之一。
一间布置奇异的“办公室”,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更像一个魔药实验室与占星台混合体。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外界光线,室内光线来源是几盏造型扭曲、燃烧着惨白火焰的壁灯,以及房间中央一个缓慢旋转、映射着虚幻星辰的复杂黄铜星轨仪。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羊皮纸、干燥药草、一丝若有若无的松节油气息,还有一种低沉到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
沙岚正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办公室”规范的姿势,斜倚在他那张宽大、椅背高耸、镶嵌着暗色宝石盘踞着白色无鳞之蛇的沙发办公椅里。
他没有在处理文件,也没有观测星轨。一条修长笔直的腿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另一条腿蜷着,昂贵的黑色丝绒长裤在幽暗光线下流淌着微弱的光泽。祂单手支着额角,几缕银灰色的发丝垂落,懒散淌在地上,也遮挡了部分侧脸,只能看到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紧抿的、缺乏血色的唇。
祂周身笼罩着一股低气压,比窗外贝克兰德永恒的阴霾还要沉郁。铅灰色的瞳孔空洞地望着星轨仪上某颗虚幻星辰的轨迹,眼神却毫无焦距,仿佛穿透了仪器、墙壁,落在某个遥远且让他极其不快的存在身上——比如,某个把他当成劣质替身的黑发占卜家。
那份烦躁几乎化为实质,让空气中飘荡的尘埃都仿佛凝滞了。祂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骨质扶手,发出单调而压抑的轻响。
就在这时,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
A先生,这位极光会在贝克兰德的代言人像一道优雅而危险的阴影滑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剪裁完美的黑色正装,银色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薄唇。
“尊敬的白之圣者阁下。”A先生的声音低沉悦耳,如同大提琴的弦在寂静中拨动,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却也藏不住那份骨子里的傲慢与审视。
他微微躬身,目光却像探针一样,精准地落在那位散发着颓靡与烦躁气息的圣者身上。他是极少的几个知道O先生真实身份的人,自从上次在北大陆活动二十二位神使在贝克兰德召开秘密集会后,圣者大人就一直暗中以O先生的身份潜伏贝克兰德。
A先生的脚步停在距离宽大书桌几步远的地方。他的视线毫不掩饰地扫过沙岚此刻的姿态:那慵懒中透出的锋利线条,那被阴影勾勒得格外深刻的侧脸轮廓,那搭在扶手上骨节分明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尤其是在这幽暗诡谲的光线下,沙岚周身那种破碎又危险、精致又疏离的矛盾气质被无限放大。
A先生舌尖轻轻抵了抵上颚。他见过这位圣者无数面貌——高高在上的、冷漠疏离的、充满神性光辉的、甚至是带着毁灭气息的。但这种带着点人间烟火气的、被某种世俗烦恼缠绕的阴郁美人模样,倒是……别有一番风味。身居高序列却仍保有充沛鲜艳的人性,一种带着致命诱惑力的风味。
一丝极淡的、混杂着探究与纯粹**的兴趣,在A先生银面具后的眼底悄然升起。他向来欣赏美丽的事物,无论男女,而眼前这位,无疑是极光会内部乃至整个神秘世界都难以企及的“绝景”。
他清了清嗓子,决定先办正事,声音比刚才更柔和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磁性:
“阁下,关于廷根后续的收尾,以及您指名的‘树种’——兰尔乌斯……”
A先生的话语清晰平稳地汇报着,内容涉及真实造物主的隐秘计划、一个狂妄骗子的“神恩”、以及即将在贝克兰德孕育的扭曲神子。
但此刻,他的注意力至少有三分之二,都黏在沙岚身上。他注意到对方在听到“兰尔乌斯”名字时,那空洞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厌烦取代,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也烦躁地蜷缩了一下。这份细微的、带着强烈情绪波动的反应,在A先生看来,简直比任何神谕都更……迷人。
汇报接近尾声。A先生优雅地收住话头,等待着圣者的指示。他的目光却如同实质的丝绸,滑过沙岚垂落的发丝,滑过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即使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那份紧绷的烦躁,最后落回那张被阴影笼罩了大半、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
那份兴趣,在寂静中悄然发酵,甚至带上了一点试探性的、玩味的温度。他微微前倾身体,姿态依旧恭敬,语气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黏稠感:
“……以上,便是‘树种’兰尔乌斯在贝克兰德的最新情况。不知阁下对此,有何……”
“滚。”
沙岚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A先生未尽的话语。
那声音并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未开口,又像是被某种极致的烦躁磨砺过。但它像一道淬了剧毒的冰冷刀刃,毫无预兆地劈开了房间内粘稠的空气和A先生那点旖旎的心思。
没有一丝情绪起伏,没有任何解释说明。
只有一个字。
清晰,冰冷,斩钉截铁。
A先生脸上的微笑瞬间凝固了。银面具完美地遮挡了他神色的错愕,但那微微僵硬的肩膀和一瞬间停滞的呼吸,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睛,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
房间里只剩下星轨仪缓慢旋转的微弱嗡鸣,以及那份被一个“滚”字无限放大的、令人窒息的烦躁低气压。
沙岚甚至没有动一下,连眼神都没有从那个虚无的点上挪开半分。仿佛刚才那个字,只是驱赶一只不识趣的苍蝇。
短暂的震惊后,A先生反而低沉又危险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呵呵……看来阁下今日心情,格外不佳?”语气带着探究和一丝被压抑的恶意。
沙岚终于挪开虚焦的视线,缓缓平移滑到微微躬身的A先生脸上,无机质的铅灰眼眸狡黠微眯,缓缓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到底是什么时候,让你产生我脾气很好的错觉…?”
气氛彻底凝滞,空气死水般无法流动,房间里充斥着沙岚散发的扭曲灵性,呼吸变得极度困难。
A先生什么也没说,只有脖颈处涨红暴起的青筋显示出他处境的危险。他将那份被打断的报告轻轻放在沙岚书桌最远的角落,动作依旧保持从容优雅,然后附身颔首,比来时更深一点。
“遵命。愿主的光辉……照亮您的烦忧。”声音平静无波,但话语里暗藏的针尖般的讽刺意味几乎要溢出来。说完,他像来时一样,无声地退了出去,只是关门的动作似乎比进来时重了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力道。
这种平静的退让,往往意味着更深的记恨。但沙岚不在意,即使看在眼里,也对A先生的任何反应都置若罔闻,仿佛对方从未存在过。当然,只要祂想,对方也可以真正的从未存在过。
房间又恢复彻底的寂静,祂那份深沉的烦躁和阴郁更重了。A先生的打扰只是一个小插曲,祂扫过桌角呈现的文件。
兰尔乌斯……
铅灰色的瞳孔深处,冰冷的算计和某种仇恨的强烈情绪翻涌不息。
祂无声咀嚼着这个名字,极光会最底层拉拢的外围成员,有一定微薄的小‘功绩’……比如,献祭了廷根市一整个值夜者小队的羔羊。
忽然祂起身猛地一挥手,书桌上摆放的精致墨水瓶、水晶镇纸、几页羊皮纸,全都被大力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高昂的羽毛墨水玻璃瓶碎裂,墨汁顺着木纹地板缓缓流淌,沁入旁边的报告文书,漆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污浊字迹。
沙岚眼尾余光居高临下蔑视着,眉心一压,骤然抽回目光,暗暗翻了个十分不屑的白眼,自言自语说服自己般碎碎念叨:“我为什么要生气?只是个小占卜家而已…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说到底沙利叶已经死透了,这么好那么好…他要想那个死人就想去吧,反正再也不可能见到。”沙岚环胸抱臂,西服外套搭在肩头,随着起伏的胸膛呼吸微微飘动,带着一丝不自知的美艳诱惑。
他眉头锁的越发紧,美人嗔怒也是漂亮的。目光又不自觉落在了那份半黑的文件上,越看越烦躁,随即几步越过书桌一脚将其踹飞!
文件如同被无形巨手拍中,狠狠掼在深色墙纸上,发出纸页摩擦的清脆撞击声。漆黑的墨汁在墙纸上四溅,流淌蜿蜒出一道刺目、狰狞、宛如新鲜创口般的污痕,恰好覆盖了“兰尔乌斯”的名字,仿佛某种不祥的诅咒标记。
“克莱恩你就是个混蛋!傻X!”
喊出来还不够泄愤,大步流星又走到墙角边对着那份文件狠狠踩了几脚,昂贵的皮鞋底碾过墨迹和字迹,直到它彻底变成一团肮脏的废屑。
“以后什么占卜家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路过O先生办公室的极光会成员听见这怨气大到足够穿透墙壁的声音被吓得一哆嗦,颤颤巍巍屏息小心通过。
……
与此同时,黑贝街221B。
克莱恩独自坐在绿皮沙发上,支着脑袋阖眸思考着:
‘正义’小姐介绍的两位朋友加入塔罗会的入会考核事项。不过有了“全黑之眼”后终于不用再用捡到的随时可能断触的秘偶了,这都多亏了罗萨戈的“付出”,“世界”才能真正成为灵活的小号马甲。
挂壁时钟一帧帧走过,时间很快来到下午三点一刻。深红漫过瞳孔,周身萦绕灰雾。
塔罗会照常举行,只是这次,“命运之轮”没有参加,也没有请假,克莱恩早已习惯这位大佬的随机刷新。他迅速处理了例行事务,包括“正义”小姐引荐的新成员相关安排。
散会后,空无一人的灰雾宫殿,克莱恩坐在青铜长椅上,面前是一份根据梦境占卜复现出的肖像画——兰尔乌斯。
仅仅凝视着这张脸,冰冷的杀意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指关节捏得发白。廷根染血的废墟,队友们最后的呼喊,沙利叶化为飞雪的背影…所有痛苦和愤怒在此刻凝聚成一个清晰的目标:
“复仇…就从你开始!”
他抽出一张牛皮纸,灰雾具现出手指,捏着羽毛笔写出宛若活字硬刷般规整字迹。
“如查清位置,报告黑夜女神教会,兰尔乌斯身上有真实造物主的‘神性’。”
将字条和画像一同打包用献祭仪式传送给“正义”小姐,克莱恩又清理了一番青铜长椅后的杂物堆,离开灰雾空间。
意识回归,221B客厅熟悉的陈旧皮革和煤烟气息涌入鼻腔。窗外,贝克兰德标志性的铁灰色天空正沉沉压下,一如他此刻的心绪。
复仇计划已在灰雾上勾勒清晰,兰尔乌斯那张可憎的脸烙印在脑海。但奇怪的是,当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另一个身影却顽固地挤占了思绪。
那只小黑猫不知何时跳上了沙发扶手,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搭在膝头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克莱恩微微一怔。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像华生常做的那样,用指节挠挠猫咪的下颌…动作却在半空停住。
“又消失了…”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回来,仿佛还能感受到华生身上残留的、带着药草清冽的微凉温度。这种不受控的联想让他有些烦躁。
明明大仇当前,明明告诫过自己要专注于兰尔乌斯,可华生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又时常带着疏离笑意的眼睛,总会在某个寂静的间隙浮现。
“等晋升魔术师后或许可以以‘世界’的身份向祂咨询华生和沙利叶身上命运异常的秘密…”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迫切。
他用力捏了捏眉心,试图驱散这不合时宜的“杂念”。
他需要力量,需要更高的序列,才能触及那些被命运迷雾笼罩的真相,才能保护…或者至少理解,那些他在乎却抓不住的人。
再抬眼时,棕眸中只剩下寒冰般坚硬的决绝。
兰尔乌斯…必须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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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充沛的人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