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沙岚从熟悉又陌生的床上醒来。他坐起身揉着还阵阵刺痛的太阳穴,蹙眉四视。
熟悉的是格局结构相同的房间,陌生的是包裹被褥充斥鼻底周身的浅淡皂香,还夹夹杂着一股还未完全散去的太阳暖意。
我…怎么会在这里……
沙岚回想昨晚状况,脑海里还残留的记忆画面是液面仅高三厘米不到,几乎纯装饰用的高脚酒杯。
似乎…喝太多了。
他捂脸懊恼着缓缓摇头,转身下床,稍稍思考就明白了原因。确实,这具与黑夜交易来的身体应该不存在任何不耐受物质,是改变容貌的非凡物品所带来的负面效果影响。
趿着拖鞋扶着门框站在卧室门口,沙岚迷茫的揉了揉眼睛,视线一片模糊。他啧了声,在心中暗暗抱怨:早知道小占卜家哪怕怀疑也不敢对他做什么就不易容成真的高度近视了,好麻烦。
目光扫过客厅一圈,马上发现了沙发上多余的事物,一个用薄毯把自己裹得像尖头牛角包的生物。
沙岚无声凑到沙发前,蹲下,一手撑脸歪头盯着他背影,黑色短发睡得像毛绒玩偶。他冷面凝望,瞥见耳郭被眼镜架压出的红痕,出神想着:虽然知道他同样是为了伪装身份,戴眼镜装斯文也就算了,但蓄胡和你真的很不搭配啊。
他静静看着,虽然还顶着华生的外表,但彻底放松下来不做任何表情的样子哪怕眉眼弧度再放松柔和都无可避免的会变成沙岚的神态,这是他最习惯的方式。
就在此时,面前克莱恩小声呓语着翻身。
正对着的视线直白的实在刺眼,他掀开眼帘一道缝隙,从中模糊窥见那张陌生中有些许熟悉的脸。皮肤光滑却毫无血色,隐隐透着一股博物馆陈列品般无机质的苍白。
陌生感如同冰水当头浇下,这绝非记忆中曾出现过的任何一张脸。可在那石膏质感的冰冷之下,又蛰伏着某种诡异的熟悉,仿佛在某个遗忘的噩梦里,曾千百次地见过这眉眼。
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入那双眼睛,瞳孔深邃空洞,如同两口通向虚无的深井,映不出半点情绪的光泽,唯有绝对的审视。
然后,在那深井般的瞳孔底部,他看到了自己——
一张被骤然惊醒、扭曲着茫然与惊惧的苍白面孔,像一只被钉在解剖台雪白灯光下瑟瑟发抖的小白鼠。那倒影如此渺小,如此脆弱,被囚禁在那双冰冷的、非人的眼睛里。
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威压弥漫开来。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仅仅是被那双眼睛注视着,就仿佛化作小人族站在了某个巨人指尖。
他惊恐的尖叫声还卡在喉咙里未发出,这一切既视感却都恍若未消弭的梦境转瞬即逝,眼睛睁得圆瞪,面前哪里还有恐怖的人脸,只有视线齐平蹲着微笑托脸歪头看他的华生。
“做噩梦了吗?你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呢,莫里亚蒂先生?”华生说完随即撑着膝盖起身,扭头看向客厅挂壁时钟,“已经下午一点一刻了噢,三点不是要去见古德曼先生么?”
他的目光顺着华生角度看去,瞳孔聚焦的瞬间就明白事实如此,刚要开口忙起来这时才猛地回想起——夏洛克·福尔摩斯是戴眼镜的。
这才匆忙从茶几上捞过自己伪装用的金丝眼镜戴上,装模做样感叹一声:“对、对!真是抱歉华生先生,我睡过头了,得抓紧时间了。”
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后背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黏着睡衣。
刚才…是噩梦?可那双眼睛的冰冷和威压…真实得让人骨髓发寒。眼前的华生笑容温和…是伪装?还是…我精神压力太大了?
华生闻言抱臂的背影似乎意味不明的小幅度抖了一下,随即耳尖的他听见鼻腔发出的压抑短笑,克莱恩不明白他在笑什么,难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很好笑吗?
想到这他下意识摸了摸下巴——那撮为了贴合‘夏洛克’形象也为了掩盖自身而留的小胡子还倔强的翘着。他诧异不显,起身半信半疑的去盥洗室洗漱。
盥洗室里,镜面倒映出一个穿着松垮睡衣含着牙刷的困倦身影。
克莱恩挠了挠后脑,除了头发睡乱了,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吧,搞不明白,华生的笑点很莫名其妙啊。和他这个人一样,说是要回请前天的晚饭,带了高档红酒回礼蹭饭。
但谁知道他一杯倒啊!自己说要喝,结果才喝一口哐一下就砸在餐桌上,害的他还以为给人喝死了。他现在是黑户没法报警,要是惹到值夜者小队来调查就真完蛋了!
好在华生似乎只是醉倒了,让他松了口气,废了老大力气扛到卧室。不过沙发睡起来也挺舒服,居然是昂贵的天鹅绒面料,年代久远都有些看不出来,除了天气有点冷需要盖毯子说不定他以后还会考虑经常在沙发上过夜。
对着镜子深呼吸,刻意放松紧绷的面部肌肉,还沾着凉意的毛巾拭过脸颊,混着初秋的风,冷静多了。
推门,客厅已经看不见华生身影,克莱恩转眼一想他可能回自己的公寓去了也正常。随即拐进卧室换衣服,一入眼,床上被褥仍旧保持着‘出浴’的人形坑窝,他摇摇头扶额围着左右捣鼓着抚平被角褶皱。随着整理进度,一缕淡得几乎捕捉不到的山茶花香悄然缠上了他的呼吸。
克莱恩抖平被单的动作瞬间一僵,指节攥的发白,那股久违的已经刻入骨髓的清冷香气……脑海中那个含笑毅然决然离开的背影,记忆中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模糊边缘,然而在此刻却骤然变得无比清晰,那双金片下漆黑的温软双眸清晰的刺痛神经。
“嘶……”一声短促的抽气卡在喉咙里。
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毫无预兆地滑落,悬在鼻尖摇摇欲坠,视野瞬间失焦模糊。他的呼吸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胸腔里一片死寂。
沙利叶?不可能!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进脑海,随即被他自己更猛烈地否定掉。
怎么可能?沙利叶…沙利叶已经……他用力闭了闭眼,试图驱散那过于鲜活的幻象。
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他太久没有想起医生了……
不,不是没想起,是他把那些记忆连同廷根的墓碑一起,深深埋进了潜意识最深处,用‘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忙碌生活死死压住,不敢触碰。
而且…山茶花香而已,世上用这种香水的人,难道只有沙利叶一个吗?
胸口那阵令人窒息的停滞感终于松动,他重重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吸进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叶。
他抬手,有些狼狈地将滑落的眼镜推回原位,指尖冰凉。
大概是……最近太累了。
他这样告诉自己,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落在那片残留着人形印记的被褥上,仿佛那里还蛰伏着那缕不该存在的、幽灵般的香气。
穿戴整齐,克莱恩捞起悬挂在卧室衣架上的手杖与经典驯鹿帽。深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现在我是夏洛克·福尔摩斯,该探案去了,大侦探。
推开公寓房门,楼梯间里,华生坐在铺了木地板的狭窄楼梯上,一手托脸仰望天花板发呆,一手搭在身边搁置的药箱上面,似乎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木盖上敲击着某种舒缓的节奏。
瞥见他开门动静投来目光,敲击动作一顿,捞出风衣口袋怀表,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扭头眯眼盯着他微笑说道:“还有半小时,看来我们不会迟到呢~”
“虽然不知道莫里亚蒂先生在忙什么事情耽搁了,不过再晚些,看来就需要搭乘高级马车才来得及呢。”说完,勾起的唇角带着说不出的瘆人感。
克莱恩微微一愣,甚至当下第一反应是尴尬无措的礼貌微笑。心想,难道华生先生还没醒酒吗?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我记得他不是很有教养很有礼貌很有分寸的吗…难道毒舌是好感度高了之后的隐藏属性?那我能不能撤回好感度……
“真是抱歉啊,我拜托您的事情还麻烦你久等了……”克莱恩一脸歉意。
华生闻言,唇角那抹瘆人的弧度似乎微不可查的加深了一丝,镜片后雾蓝色眼眸飞快地掠过一丝得逞般的微光,随即被完美的温和覆盖。
他提起药箱,声音轻快了些许:“走吧。”
午后阵雨初歇,路面街角还积蓄分布着大小水洼。
两人并肩走在黑贝街上,古德曼先生府邸位于富人聚集的皇后区,虽然不方便派遣马车到乔治伍德区,但可以向管家先生报销这段路程的费用,抵达皇后区就有私人马车接送。
当然克莱恩选择能省则省,徒步前往。
华生抬了抬镜片,埋头看着手上的《贝克兰德周报》,略过占大板块的广泛事件,目光久久停在对东区以及码头区糟糕卫生状况的污水污染导致数百人死亡的潦草报道上。
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镜片下雾蓝色的眼睛闪过一丝无奈,他及不可察的低叹一声。不知道在为谁哀悼,微微抿唇,或许是在惦念舌尖还残留的洋蓟清苦吧。
“小心看路啊,华生先生。”克莱恩余光瞥见他专注样子,斟酌后还是礼貌出声提醒。
但华生只是小幅度颔首,有些敷衍的嗯嗯回应,目光并未从眼前报纸挪开。克莱恩并非有意偷窥,但从行走晃动起伏露出的只言片语判断也大概猜出了内容。
或许是一言不发的路途显得尴尬又不近人情,他主动找话问道:“华生先生很在意东区和码头区的工人生活吗?”
华生沉默了很久,久到克莱恩都要以为他是不是没听见,就在想着当没问过得了的时候华生却冷不丁回话。
“没什么,只是我的义诊对象大多都集中在哪里,不知道他们还活着吗。”说完他合拢报纸,注视前方,半敛的雾蓝眼眸透着说不出的漠然空洞。
“这样啊…”克莱恩尴尬讪笑附和,心底暗戳戳想着,虽然知道是在关心但这么冷漠真的好吗…准确来说他更想知道华生先生你现在没被什么鬼上身吧?
两人走着正要拐弯,一辆本该平稳行驶的、空的运货马车突然毫无征兆地一个急转弯,车轮精准无比地碾过路边唯一一个积满污水的浅坑!浑浊的水花呈扇形猛烈溅起,目标明确地扑向走在外侧的华生!
然而他似乎早有预料,在马车轮子刚碾上水坑边缘的瞬间,就以一种极其敏捷却又不失优雅的姿态,仿佛排练过千百遍,他侧身半步,同时手腕一抖,恰好还攥在手中的折叠报纸“唰”地展开,恰到好处地挡在身前。
污水大部分泼在报纸上,只有几滴溅在他锃亮的皮靴尖。他面不改色地收起湿漉漉的报纸,随手塞进路边的垃圾桶,仿佛只是掸了掸灰。
克莱恩目瞪口呆,下意识后退一步才避开波及。
这…太巧了吧?
他看了看干燥的路面,又看了看那辆已经远去毫无异常的马车,眉头微皱。
然而华生似乎并不打算为此做出任何解释,还疑惑回头看他,似乎在用眼神说为什么停下?
转念一想,在克莱恩跟上来后不咸不淡开始解释:“噢…大概就是这样,我运气比较差吧,带伞就不下雨,没带伞就一定会下雨,就算雨停了也百分百会被路边水洼溅到。”
克莱恩回想起之前在金梧桐咖啡馆第一次见面时他的羊绒大衣肩头湿润,但伞面干燥…或许和这有关吧。
原来倒霉熊不是停播了而是在我身边啊……
接近乔治伍德区边缘,街道上行人逐渐稀少,在两人即将穿过一条相对安静的马路时,明明左右都无车,华生却突然停下脚步,并一把大力拽住正要迈步的克莱恩胳膊。
就在克莱恩疑惑的瞬间,一辆装饰华丽、速度飞快的私人马车如同鬼魅般从一个视觉死角的巷子里狂飙而出,几乎是贴着华生刚才站立的位置呼啸而过!车夫甚至没看路,似乎在和车厢里的人争吵。风压掀起了华生的衣角。
华生松开克莱恩,整理了一下衣襟,语气虽然微微带着歉意但仍旧平淡的像简单的探讨天气:“抱歉,情况紧急有点用力,没抓疼你吧?贝克兰德的交通总是充满…惊喜呢。”
他看向马车消失的方向,雾蓝色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了一丝极淡、了然的嘲讽。
克莱恩被拽的还没反应过来仍旧保持着那副姿势,艰难卡壳般缓慢摇头,心脏狂跳!刚才那一下太险了!
他惊魂未定地看着华生:“你…你怎么知道有车?”这绝非正常人的反应速度或运气!
“啊,只是这么觉得…大概是倒霉久了对这类突发意外总有一些细小的预感?”华生雾蓝眼眸褪去繁复,只剩下单纯又懵懂的庆幸,稍显腼腆的微笑指着自己,“不过别担心,我会在意外来之前提前保护你的。”
关键是这个吗!?
克莱恩心简直有一万匹骏马跑过,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我可没有什么第六感,万一跟着你下一秒就被天降陨石砸死了怎么办!?
两人继续赶路,沿街一栋看起来相当体面的公寓楼投下棱角分明的阴影。
克莱恩抬头仰望天空,午后阳光还有些刺眼,身边的华生似乎猜到了他担心的事情,自信摆摆手口吻轻松说道:“不会啦不会啦,这里根本没多少人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从天上掉下点什么吧…高空抛物可是不好的噢~”
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头顶公寓楼高处传来一声像是卡扣老化断裂脆响。
一个沉甸甸的黄铜花盆架,连带着一点泥土和半蔫的花,精准无比地砸落在华生前方半步的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碎片甚至崩到了他的裤脚。抬头看去,楼上某扇窗户哐一声猛地关上,连声道歉都没有。
相比身旁一下跳开的克莱恩,华生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仿佛对这种“小意外”习以为常。他甚至有闲心用鞋尖拨开一块较大的碎片,为斜后方的克莱恩清了下路。
“看来楼上的绅士淑女们,对园艺的热情有些…过于激烈了。”
克莱恩的表情从惊异逐渐归于冷静,对于华生微妙讥讽的话语不表一言。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倒霉,三次…这频率和精准度绝对有问题。
他看向华生平静得过分的侧脸,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浮现:他仿佛被整个世界针对了,或者说…他在吸引厄运?
你真是倒霉熊啊!?
厄运这种东西不会传染吧……?
穿过这一幢公寓楼,视线尽头已然出现分割乔治伍德区的河流桥梁。桥头,一辆装潢奢华悬挂家纹旗帜的马车已然停靠在树荫下等待。
……
木制药箱金属卡扣咔嚓锁上,华生深深叹了口气,缓慢左右摇头,在克莱恩震惊疑惑又不明所以的目光下提着药箱毫不犹豫的走出奢华房间沉重木门。
克莱恩来不及说什么只能向房间内还站着的管家匆忙点头致歉,跟上华生的脚步来到走廊。
“等等…华生先生!”克莱恩追上他步伐,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从灵视角度看,他只能看见古德曼先生的小儿子身体充斥不健康的血红色,除此之外看不见任何大脑思考的颜色轨迹。
华生停步回首,扶额微微摇头,叹气开口:“抱歉…你特意叫我来,但我想我已经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教会的人也没法唤醒他。”
“我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理解了,命运的启示——谁都救不了他。”华生若有所指的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随后一双雾蓝色的眼眸滑向眼角,盯着他语气平淡又认真的说:“如果是你……”
“总之,抱歉,我想这笔报酬…只能收取定金了。”
……
金梧桐咖啡馆,安静的沿街角落。两人坐下点了咖啡,氛围有些微妙的沉默,刚才在古德曼先生府邸的不告而别还萦绕在克莱恩心头。
侍者刚离开,华生端起咖啡杯,没有喝,目光落在克莱恩袖口一处极其不起眼、只有非凡者才可能注意到的淡淡月光蜥蜴干灰烬痕迹上。
他微微一笑,雾蓝色的眼睛直视克莱恩,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洞察力:“莫里亚蒂先生,容我冒昧…您袖口沾染的‘安息之尘’,品质相当不错。是繁星教堂后巷那家老香料店的私藏货吗?我上次去,老约翰还抱怨说识货的人越来越少了。”
克莱恩金片下棕眸猛地划向右手袖口,下意识想缩手掩盖,但强行克制住。
他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我被跟踪了!不对,当时我确认占卜过还带着伪装,绝对没有人尾随……
大脑飞速运转,推了推眼镜,试图用‘玄学侦探爱好神秘学也很正常’之类的言论搪塞:“华生医生真是观察入微。一点个人小爱好,研究些…古籍记载的熏香配方,据说有助于集中精神。老约翰的店吗,确实是个寻宝的好地方。”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侦探式”探究看向华生:“说到观察,医生您刚才在路上的反应…真是令人印象深刻。那份预判危险的能力,恐怕不仅仅是医生的敏锐吧?恕我直言,那几次‘意外’,精准得…仿佛命运在跟您开玩笑?”
华生轻笑一声,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坦诚,却又真假难辨:“玩笑?不,莫里亚蒂先生。那不是玩笑,是…‘注视’的代价。”
他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雾蓝色的眼眸变得深邃,仿佛映照着无形的丝线。
“您猜得没错,我也并非纯粹的医生。我的途径…让我比常人更清晰地感知到命运的‘流向’,也更加容易卷入不太好的‘湍流’中。”
“就像看着沙漏里的流沙,我能感知每一粒沙的轨迹,却无力改变它们最终堆叠的形状。”
“古德曼家那位小少爷,”他语气转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的沉眠并非疾病或诅咒,而是那颗沙砾,早已沉没在名为罪孽的沼泽底部了。”
“所以,”他摊了摊手,露出一丝无奈又洞悉的微笑,“并非我见死不救,而是命运早已为他写好了结局。盲目干涉,就像试图用手去拨动正在坠落的巨石。不仅救不了被压住的人,反而可能让滚落的轨迹…波及更多无辜的蚁穴。”
“我相信,以莫里亚蒂先生您对‘古籍熏香’的钻研造诣,若以您的方式稍作‘推演’,”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克莱恩的袖口,语气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所得的启示…定会与我感知到的命运轨迹…不谋而合。”
说完,华生提杯抿了口咖啡,小指搭在杯底,扭头望向玻璃窗外,仿佛平淡的陈述事实:“我是‘怪物’,也是一个‘幸运儿’。”
“你呢?夏洛克。”
咖啡馆温暖木色装横的背景里,杯碟轻碰客人低语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拉远,模糊,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形的对峙,空气紧绷得能拧出水滴。
克莱恩推眼镜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镜片后的棕眸骤然收缩,随即强行恢复平静。
‘怪物’…他亲口承认了!‘幸运儿’是反讽还是指一些更具体的事物?他到底知道多少?忽然提到我的化名是什么意思?
是华生,是医生,还是‘怪物’……
面对的那双雾蓝色眼睛此刻在他记忆中与医务室镜片后温润的黑眸、以及清晨噩梦里那深井般的非人瞳孔…三者诡异地重叠了一瞬!
华生依然保持着那副分享秘密后略带“腼腆”的微笑,但雾蓝色的眼底深处,是一片冰冷的、等待猎物反应的平静。他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像捕食者在愉悦享受猎物躺在餐盘里苦苦挣扎的模样。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侍者茉莉小姐端着他们的点心走近,打破僵局。
“兰先生您的巧克力布朗尼好了,还有莫里亚蒂先生的迪西馅饼。”
两人同时收敛外露的情绪,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寻常闲聊。
华生自然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克莱恩则对茉莉小姐礼貌颔首道谢,但桌子下的手,悄然握紧了手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