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易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天了。这段时间除了谢老九,他唯二见过的活人也就只有那位被称作“胡公”的游方大夫。
婴儿的生活极其乏味,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当然,还有令人尴尬的不受他本人控制的屎尿屁。
“怎么又拉了?”
刚替谢易换完尿布的葫公正准备将脏尿布拿出去洗,结果一转身,眼前顿时一黑。
此时,他不免后悔答应帮谢老九照看孩子。
这哪里是孩子,这简直就是屎尿制造机!
“谢老九也真是的,自己的娃儿不好好看着,跑去找方秀才取什么名?”
虽然嘴上抱怨个没完,但葫公的身体还是十分诚实地主动收拾起了残局。
谢易已经麻了。
一开始他还会因为陌生人给自己换尿布而感觉到羞耻。但渐渐的,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害羞了。
在经历了一系列糟心的现实打击后,他对于自己如今变成一个无法控制自己吃喝拉撒的婴儿的现状已经无力吐槽。
反正再怎么样也不会比眼下这种情况更丢人了,既然如此那他还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羞耻心做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身体变成婴孩的缘故,连带着他作为一个成年人的羞耻心也跟着缩小了不少。又或许只是单纯因为遭受的打击多了,脸皮就厚了。
渐渐的,谢易也就看开了。
满心无奈的谢易躺平在桌上任由葫公给自己擦屁股,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葫神医——!”
“葫神医在吗?”
听到院门外有人在喊,葫公擦了手匆匆出去。
就见小院门口站着一位穿着粗布麻衫的小伙,莫约十七八岁的年纪。
来人正是白峤县以西十五里越溪乡谢家村的谢盛。
都姓谢,这谢盛说起来和谢老九还确实有那么点沾着血缘的亲戚关系。
两人不仅都是谢家村人,这谢老九的父亲和谢盛的曾祖父还是堂兄弟。
不过自打老一辈的人去世之后,后面的小辈走动也少了。再加上谢老九家逢巨变后来又辗转去了义庄当了那义庄守庄人,是以如今除了个别几个小辈,谢老九和谢家村的那些亲戚倒也断了来往。
而这谢盛恰好就是少数几个没断来往的小辈之一。
因着谢盛他爹早年间在县城里盘了一间铺子开了豆腐店,所以他们这一房便早早的进了县城讨生活。至于乡下的老宅和田地就留给了谢盛的二叔去打理。但进了城的谢盛爹娘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
毕竟老话说得好,“人生有三苦,打铁、撑船、卖豆腐。”
为了保证豆腐的新鲜度,谢盛他爹娘每天夜半三更就起床磨豆子。壮年男人倒还能熬,但女人家的身体本就偏弱,长此以往下来,谢盛他娘的身体都熬垮了。这卖豆腐赚的三瓜俩枣都不够去药铺看病抓药的。
得亏去岁谢盛一家遇到葫公这个医术高明又为人心善的游方郎中,谢盛他娘的病这才有所好转。
如今见谢盛主动找上门,葫公便误以为是他娘的病情又严重了于是连忙询问情况。
谢盛闻言忙不迭解释:“多谢葫神医关心,我娘没事。是九叔公托我给您带句话。他在县里遇到了事儿,想让您在帮忙多照看狗剩一会儿。”
“狗剩?”
葫公闻言,花白的眉毛一挑。
那谢老九不是嫌弃这名儿埋汰,所以一大早进县城去找那方秀才给孩子取名去了吗?怎么现在又叫上了?
谢盛误以为葫公不知狗剩是谁便连忙解释:“就是九叔公从他师兄那儿过继的孩子的小名儿。”
葫公:“……”
用狗剩这个大名埋汰,换成小名就不埋汰了?
葫公不愿在这等小事上掰扯,便问谢盛:“好端端的,他遇到什么事了?”
“县里发现了一具尸体,九叔公当时正好在边上看热闹,于是便被大强哥拉去县衙帮忙了。”
谢盛口中的大强哥是他的表哥李大强。他们俩都是谢家村的。不同于还在帮着家里磨豆腐的谢盛,李大强已然吃上了公家饭,混成了县衙衙役的班头。
而作为白峤县义庄守庄人的谢老九在县里发生人命案的时候自然也免不了和县衙打交道。
虽然不是仵作,但谢老九对于白峤县衙的重要性可一点也不比仵作轻。
毕竟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多玄而又玄又无法解释的怪事。
旁人或许不清楚,但作为白峤县衙一员的李大强可太清楚了。
要知道白峤县的这位县太爷以前是并不相信鬼神的。若非先前在查案过程中遇上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事又恰好被路过的谢老九搭救,他也不会对其如此敬重。
就好比此时——
“怎么样啊,谢先生?可看出什么没?”
白峤县县令罗松手持白色布巾蒙着口鼻,眼睛愣是不敢往敛房尸床上那具被水泡得肿胀变形的尸体上瞟,仿佛多看一眼就会做噩梦似的。
和这位胆子不算大的罗县令不同,常年和尸体打交道的谢老九倒是不惧怕这些。
只见谢老九眯起眼仔细端详着眼前泡发得肿胀的男尸,似是想要从这摊烂泥似的皮肉中看出些什么。
过了半晌,他摇摇头。
“什么也没有。”
这就是一具再普通不过的尸体,除了死状可怖了些,实际上跟荒骨岗那些长眠于地下的可怜人并没有什么分别。
闻言,罗县令这才放下心来让仵作去验尸。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要不是因为那次查案遇到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诡异之事,他也不至于这般小心。
不过罗县令也没觉得请谢老九来这一趟有什么不好,毕竟小心使得万年船嘛。
确认了这具尸体不会有什么问题,罗县令便让底下的衙役恭恭敬敬地送谢老九出门。得知谢老九最近收养了一个义子,走之前还不忘给了他一包蜜饯。毕竟小孩子都爱吃这种甜嘴的吃食。
谢老九也没说他家狗剩还不到可以吃零嘴的年纪,只向罗县令道了句谢便收下了。
事发突然,请人给孩子取名的事儿也因此耽搁了。眼见日头偏西,谢老九也就顾不得再回过头去找神算子相面。离开县衙后,他便匆忙朝着城外葫公的小院赶去。
他已经想好了,即便方秀才今日不在,过两天他总应该出摊了吧?
毕竟读书费钱,今年的秋闱过后,不出意外方秀才就会变成方举人。到那时他就得准备来年的春闱。
春闱的地点在京城,谢老九虽然没去过但也知道那是天子脚下。想来上京赶考是需要花费不少银钱的。
虽然到那时已经变成举人老爷的方秀才能够获得县里的资助,但路途遥远方秀才又家贫,所以于他来说能够多挣一些银钱自然也是好事。
思及此,谢老九不禁想到先前神算子无意中说的一句话。
方秀才已经好几天没出摊了。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一个家贫的秀才愿意舍下赚钱的营生好几日不来出摊?
电光火石间,谢老九忽然想到了一种令人胆寒但又很可能是真相的事实——
该不会……今天从河里捞上来的那具浮尸就是方秀才吧?
不过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就只着了一身里衣,究竟是不是他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准。
“你可算回来了!”
见到谢老九,坐在院子里的葫公三两步便朝着他奔了过来。就见他二话不说将孩子塞回到谢老九的怀里。
也不知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葫公看起来要比平时苍老了许多。
不过谢老九也识趣地没问,只将罗县令给的拿包蜜饯递了过去。
见状,葫公挑了挑眉,那张生无可恋的晚娘脸竟变得舒缓许多。
“行了,我又不是小孩儿。这些你留着给孩子……”
“吃”字还没出口便看见在谢老九怀抱中吮着手指的小婴儿,葫公连忙改口,“咳,留着自个儿吃吧。”
谢老九不愿意白白占对方便宜欠人情,只将蜜饯留下,随后便带着谢易回去了。
谢老九所居住的义庄距离葫公租住的小院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此时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
谢老九心知入夜后这荒郊野岭会变得愈发危险,于是便加快了脚步。
蜷缩在谢老九怀抱中的谢易听着远处山林间传来的阵阵鸦鸣,不知为何竟感觉惴惴不安,一时间不由握紧了小拳头。
大抵是注意到怀中孩子的安静,谢老九蒲扇般的大手轻拍着襁褓,“狗剩不怕啊,咱们马上就到家了。”
谢·狗剩·易:“……”
说好的请秀才取名呢?忙活了一天就给他取了这名?
谢易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只可惜谢易口不能言,只能发出几声哇哇的哭闹来表达内心的不满。
但他很快便哭不出声了。
因为,他在谢老九的背后看到了一片湿漉漉的痕迹。
与此同时,空中飘来一股带着腐肉和水腥味的臭气。谢易睁大圆溜溜的黑葡萄眼不由屏住了呼吸。
他在谢老九的背后看见一具浑身肿胀得巨大,早已辨不清五官的幽暗人形……
若是谢易此时能走动能说话恐怕会吓得一蹦三尺高,并大喊一声——
“卧槽!是巨人观!”
只可惜,他还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
他不知道谢老九的背后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玩意儿,也不知道为什么谢老九对于自己的提醒无动于衷,不论他怎么哭闹怎么扯他的衣襟,这老汉愣是不回头看一眼。
但他知道危险即将来临,因为眼前的巨人观特么会动!
这家伙竟然一路跟着他和谢老九往义庄的方向赶!
惊骇至极,谢易的脑内开始疯狂吐槽——
这个年代的尸体都这么自觉的吗?竟然还会自己找殡仪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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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巨人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