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既觉我作弊,托殿下的福答了第一题,那便由你们出三题,我若能答出,希望诸位给个公道。”
微风和煦,花瓣纷落,林瑶的话随风飘散,惊得众人无不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经过前两轮,大部分人认为她是在说空话,虚张声势。而余下部分的则觉得她勇气可嘉,毕竟若是在行酒令中答不出,也就是罚酒,被打趣几句罢。可要升级成打赌就玩大了,到时会招来更多人的耻笑。
卫朔却眉眼上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他可是见过林瑶在醉香楼写的诗,猜测她先前是在藏拙,想吃酒罢。
“若答不出,你待如何?”
林瑶循声望去,是斜对边上一位身穿嫩黄襦裙的女子发问,三妹妹适才介绍过她,乃刑部陈侍郎家的。
赵蕊的一号小跟班,平日里对其唯命是从。
“自是退出,不给诸位添堵。”林瑶朝她礼貌一笑,回道。
赵蕊细细打量她,恨不得一丝表情变幻都不放过,试图从她眼中看出是何谋算。
按她的表现来看,此赌必输无疑,为何还要提出赌约,难不成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主动退出的台阶?
可若她是装的,等会自己输了就要当面跟她道歉,赵蕊光是想想这个后果,心里就恼火。
但应该没有人会放弃出风头的机会,只为吃酒罢?要是林瑶真的会吟诗作对,估计早就抢着在三殿下面前卖弄。
赵蕊犹豫不决,她不表态,那些小跟班也不敢越过她。
林婵闻言坐不住了,跑过来将林瑶拉到一旁,背对着众人小声问:“二姐姐有把握吗?要是输了那赵蕊和她小跟班肯定会对你冷嘲热讽,再添油加醋的大肆宣扬,可不单单是退出这么简单。”
她吃过太多那赵蕊的亏了,先是故意挑衅、惹怒她动手,再装可怜受了欺负。然后拿她在外面教训恶人,被家里关禁闭的事出来说,最后让她成为大家口中的性格暴躁之人。
是以她在京中贵女圈子里名声并不好,茶会、宴席每每都会说她的事。这位表姐偏偏又总爱给她递各种请帖,若不是母亲强硬要求,她是一点都不想参加的。
而且还总是爱拿她跟大姐姐对比,想以此挑拨她们姐妹间的情分。殊不知她自小便见识到大姐姐是多么用功勤奋,又如何会心生忮忌,她们打错了算盘。
林瑶帮她整理好歪斜的珠钗,神色从容,“放心,你二姐姐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且等着看好戏。”
若是别的林瑶可不敢这么玩,古诗对子她可背过许多。有了前面的经验,她已对大家的学识水平心中有数,回答三首题不在话下。
林婵长舒一口气,眸中闪出亮光,双手攥着拳头,“那就好,二姐姐加油!”
林瑶招手让她附耳过来嘀咕了几句后,便推她回座位好好待着。
二人的动静没有逃过赵蕊的双眼,她瞧见林婵面色不佳,失魂落魄地返回,中途甚至踩到自个衣裙趔趄了下。
赵蕊见此心中有了决定,她定要让林瑶这贱人当众出丑,已报方才受辱之恨。
“我同意林二小姐的提议,就当是助兴了。”
“我也没异议。”
大半的人随之表态,皆是同意。有些事不关己的,见有戏看都跟着投了同意票,眼下只剩卫朔未开口。
他若是反对,这赌约自然是黄的。
“大家有此雅兴,我自是乐于成全。”卫朔倚座后仰,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摸着下巴思索一会,拂袖赞同。
赵蕊放下心来,她还担心三殿下为了袒护林瑶,做出与众人相悖的决定。
“请三殿下首问,您看是否妥当?”赵蕊躬身伏请。
卫朔颔首,以手遥指湖面,“吾见湖中菡萏灼灼,便以此为题,赋诗一首。”
菡萏即荷花,关于荷花的诗可有不少。林瑶走到湖边来回踱步,在脑海中回顾,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摇头吟诵。
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她选了一首李商隐的《赠荷花》,这位唐代诗人生活在一个几乎人人能赋诗的时代,其诗词造诣可不凡。
在林瑶第一句诗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人提笔跟着她写了下来。
“林二小姐,您看可有写错?”
一张纸展现在林瑶面前,伴着轻柔女声,她循声往右侧看了一眼,立着位穿粉紫襦裙的女子,姿容绝丽。
席间除了答题,这位女子从未言语过,林瑶亦是从三妹妹口中知道她的名讳。
沈宁臻,沈大将军独女,卫朔表妹,秀外慧中,多年来始终位列京中贵女之冠。
此刻她纤长、肤如凝脂的手指捏着纸张对角,明亮的双眸直视着自己,距离之近,林瑶看了都心中惊叹不已。
她的皮肤水嫩到仿佛能掐出汁儿,脸蛋儿精致得挑不出毛病,唯眼尾一点朱砂痣,恍若谪仙临世。
“林二小姐?”沈宁臻见她久久未回应,微微加大嗓音,依旧温柔动人。
“咳咳……”林瑶回过神,以拳抵唇咳嗽两声,接过纸张,双颊露出两个小酒窝,“麻烦稍候,我看看。”
纸上字迹铁画银钩,令人赏心悦目,果然是才女手笔。
林瑶连连点头,眼中掩不住欣赏之色,“沈小姐的字写得极好,一字不差。”
“不及林二小姐的诗,赞美了菡萏的特别之处,真乃神作。”
“好个‘卷舒开合任天真’,妙哉!”一位穿宝蓝色澜衫,身形纤瘦的男子“啪”地展开折扇,轻摇扇骨,长叹一声。
“林二小姐真是诗美人也美。”
林瑶急忙退闪到右边,躲过他的靠近,先后朝二人福身,“谬赞,实乃菡萏开得艳丽。”
她没记错的话,此人乃城阳伯爱妾之子。虽是庶子,却因母备受宠溺。常年流连于风月场所,在盛京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常人要觉得诗好,夸夸诗也就罢了,偏他还带上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风流。
“第二题由我来出,诸位意下如何?”
赵蕊见有人起身欲开口,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欣赏,赶忙在他之前问道。
不过是侥幸答了一题,得意个什么劲,还有两题,等会有你好看的。
赵蕊都开口了,其他人自然不会不识趣。
她看向卫朔,没有说话就当他是默认了,开始出早已备好的题目。
赵蕊出的是对子,蛮难的,不像是她能想得到的题。瞧她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林瑶暗道坏了。
一盏茶时间过去,在赵蕊将要宣布的时候,她才堪堪想出一个较为合适的答案。
赵蕊惊讶之余,又慌张地想直接说出第三题,谁知被一道柔声拦下了。她本以为阻止的人会是三殿下,没承想是那自诩清高的沈宁臻。
“第三题我来出如何?”沈宁臻起身施礼,缓缓开口。
沈大才女主动请缨,众人自是连连称好。
沈宁臻出的题算是三道题中最简单的,林瑶没几息功夫就答了出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沈宁臻手持林瑶赋这首诗时送自己的蓝雪花,反复回味。
忽而自个笑了起来,林二小姐并没有因被送到益州而颓废,那人若是知道想必会少些担忧。
沈宁臻正欲向林瑶道谢其相赠之花,却见已吵闹起来。
“表姐是要往哪里去?”这下换林婵挡在她前面,张手拦住要偷偷溜走的几人,高声道:“如今我二姐姐可是三道题都答出来了,表姐打算赖皮不成?”
“表妹,你何故冤枉人。”赵蕊用手帕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表情好不无辜。
“是是是,表姐一诺千金。是我狭隘了,那就请您——”林婵绕着她们一一点名,拖腔带调的,“还有这些小姐们向我二姐姐道歉罢。”
谁说过二姐姐坏话,她可都记着呢,一个都不能落下。
“你……”赵蕊气得颤抖的手指着她,随即甩袖看向林瑶,见她在悠哉地吃酒,完全没有罢休的意思。
是她大意了,林瑶分明是有十足把握,却联合林婵演戏,给她下套。
这小贱人!她堂堂国公府的嫡女,嫡亲姐姐又是太子妃,怎么会向一个自小被扔到乡野之地的黄毛丫头道歉,荒唐至极!
三殿下也是,不出面劝解,竟还跟她对饮,真是被这狐狸精迷昏了。
“林二小姐,对不起,先前是我言语有失,还望您谅解。”
林瑶抬眸,看到是一开始问她输了当如何的陈小姐,态度挺诚恳。
她本来都没期待这些世家千金真的会守约,这会能当着大家的面道歉,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自不会多加为难。
“不敢当,陈小姐误解,这事我也有责任,还请您多担待。”
陈小姐莞尔一笑,顶着来自背后怨愤的眼神迅速退回人群中。她亦不想违背赵小姐的意思去跟林瑶道歉,可今儿人多,都盯着呢,如何能赖账。还不如早些致歉,能挽回一点是一点。
既有人开了头,先前非议林瑶者皆纷纷致歉,唯于带头之人仍立原地。
“表姐,大家等着呢。”林婵在一旁催促她。
赵蕊抽了抽鼻子,潸然泪下,“表姐,你知道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
话未说完,林瑶抬手打断,“赵小姐怕是吃醉酒了罢,我娘可没有您这么个侄女,还请慎言。”
为难她的时候一口一个林二小姐,这会倒是攀亲戚喊起表姐了,想屁吃。
林婵跟在后面拱火,“表姐,我大姐姐与母亲在前院招待宾客呢,你要想见她,我去给你喊来啊。”
“你、你们……”赵蕊欲言又止,看了一圈,众人不是缩头低眉,便是在看好戏。
以往这种情况肯定会有人出面替她说话,现下有三殿下在,他没开口,其他人怎敢开口。
林瑶不过是仗着三殿下的喜欢,才这般为所欲为,瞧她小人得志那样。
“姐……愿赌服输,你就给人家道歉罢。”赵铭上前扯自个姐姐的袖子,低声劝解。
赵蕊狠瞪了他一眼,拉回自己的袖子。
她低垂着头,声音发颤地敷衍道:“对不住林二小姐,是我失言了。”
“表姐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呢,听不清啊。”林婵俯身直视她,脸上掩不住的得意。
斗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表姐吃瘪的脸色,可得牢牢记住。
“表妹,别得寸进尺!”赵蕊笑着咬牙,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威胁。
“赵小姐既已认错,此事就到此为止罢。”
林瑶牵走林婵,祖母寿宴上小打小闹倒也无妨,若真闹大了,难免会损及主家颜面。
赵蕊气急败坏地走了,几个小跟班紧随其后又道歉又哄的。
有几个人迎上来想跟林瑶讨论方才的两首诗,她应付了几句,赶忙找借口逃离。
沈宁臻凝视着林瑶离去的背影,发现前面亦有人跟她这般。
她走过去挡住他的视线,声音里带着恳求,“表哥,别把她扯进来。”
卫朔掀眸看她,手指点击扶手,“她若不愿,我如何能强求?”
“表妹还是尽快让那人提亲罢,再拖下去恐有变数。”
沈宁臻闻言失手折下一瓣花,“那位又要撮合你我成婚?”
“谁知道呢?许是岁数大了,愈发多愁善感。”卫朔看了眼她手中的蓝雪花,双眸深沉,而后抬手让伏影推动轮椅离开。
①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出自李商隐的《赠荷花》
②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出自李白的清平调词三首(其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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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立下赌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