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人到来,大家不敢怠慢,老夫人带领众人赶紧出去迎接。行至院中,见太监宫女一行人已在仆从的接引下走来,两方人马正好相遇。
“郑总管。”
来人竟是皇后宫殿的总管太监郑祥,林修明和老夫人一惊,忙快步上前笑脸相迎。
“侯爷、老夫人。”郑祥以笑回道,脸上的笑容乍一看比主人家还热情几分。
“皇后娘娘念着老夫人生辰已至,这不差咱家送贺礼来了。”郑祥甫一开口,随侍的两名小太监缓步上前,一人捧着托盘,另一人轻掀布幔,显露出里面的贺礼。
——是一柄玉如意。
虽说往年生辰皇后也差人送来贺礼,但都没有今年的贵重。老夫人一怔,连忙对着玉如意躬身行礼,“谢皇后娘娘厚赐,老身受宠若惊。”
身后众人跟着行礼,齐喊:“谢皇后娘娘厚赐。”
“皇后娘娘叮嘱咱家言明这就是她跟圣上的一点小心意,望老夫人切勿推辞。”郑祥微微颔首,继而拱手对着天挺直腰背朗声道。
“谢皇后娘娘和圣上挂念,劳烦郑总管帮老身转达。”老夫人侧身,众人跟着让出中间一条道来,小太监会意把玉如意送进堂屋。
今年贺礼特意道出圣上,老夫人想起前几日儿子帮那郁彩娘上诉之事,或许是有这层关联。
林修明对上母亲的眼神,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两日前下朝后圣上单独召见过他,因这事询问他想要什么赏赐。林修明诚惶诚恐地表示见老妇可怜,只是为她找了讼师,并当个带路人引至刑部,其它的也帮不上,实是当不起圣上的赏赐。
圣上听此便作罢,原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的。
郑祥应道:“自然自然,咱家还要回宫禀报,就不叨扰了。”
“郑总管辛苦,我送送您。”林修明拱手道,上前一步为他领路。
郑祥刚转过身,还未行一步,他抬手在额头虚点几下,随即欠身一礼,脸上满是歉意。
“瞧咱家这脑子,还有一事给忘了。”他双眼转动,在人群中看了个来回才道:“二姑娘少时进宫,皇后娘娘瞧着甚是欢喜,听闻她已回京,特意让咱家看看这些年出落得如何了。”
“皇后娘娘有心了,只是那丫头于乡野之地长大,粗鄙得很,眼下还在学规矩,怕污了郑总管的眼。”刚松了口气的老夫人闻言立刻重新警惕起来,她无奈地摇头,眉宇间尽是厌恶之色。
林瑶依然站在人群最末尾,听见这话不由抬头,一是祖母变脸之快让她猝不及防,二是火怎么引到她身上了?
原主跟皇后娘娘也不熟啊,貌似就见过一次?当时皇后还是个妃子,和沈贵妃一起统管后宫,好像夸她可爱来着,还让太子带她玩。
多一个玩伴原主自是欣喜,不过太子不知是不是不喜欢卫朔,当着她的面说了句关于卫朔不好的话,原主就单方面宣布跟太子绝交。
因为此事苏柔还带着原主去向太子道歉了,原主觉得是太子小心眼告状,不情不愿地道歉。
“老夫人这可折煞咱家了,是咱家冒昧。”
郑祥的话让林瑶回过神,看来祖母的话并未让他打消念头,今日是打定主意要见她一面。
“杵在后面作甚,还不出来见过郑总管!”
苏姨娘入府以来从未见到老夫人冷脸的模样,这会竟连说话语气都带着刺,她忙伸手捂住女儿的耳朵,侧头想看看林瑶的反应,不知会不会和她一样诧异。
只见二姑娘掐着自己的大腿,肉都拧起来了,可知力气之大,苏姨娘看着感觉自己的腿都有点发疼。
她想二姑娘莫不是脏东西上身了?不然怎么还自己掐自己,找罪受,这得多疼啊。
果然,她刚想着,就见二姑娘的眼泪刷刷地流下来,擦都没擦就低着头越过人群颤身出去了。
先前二姑娘跟侯爷起争执的事她可听说了,那般气势汹汹,怎么就出去见见郑总管却怕得直发抖?
“见过郑总管。”林瑶福身,苍蝇的嗡嗡声都比她这句话声音大。
她虽不知祖母为何变了态度,但打配合演戏给外人看,总不会出错。
“咱家瞧二姑娘举止有礼,老夫人教导有方,这就去回了皇后娘娘。”郑祥漫不经心地扫她一眼,例行夸赞了几句,随即垂手向老夫人躬身告退。
郑祥是见过她儿时模样的,肆意高贵,一看就是侯府千金。如今这怯生生的举止间透着股乡野之气,难登大雅之堂,能有多大出息?
在益州那偏远之地十年,棱角已被磨平,郑祥觉得是皇后娘娘多虑了。
待回去禀报后,想必娘娘便能宽心。思及此,郑祥笑意更浓,脚下生风,疾步而去。
送走了郑祥,前来贺寿的宾客也陆续到来,林修明及其夫人便留在门口相迎。
老夫人院里,她把其余人打发出去,拉着林瑶的手,见她脸上还有残留的泪珠,心疼得惊呼。
“乖乖,方才是不是被祖母吓到了?”
林瑶回握住祖母的手,来回摇晃,“才没有呢,孙女知道祖母应是为我着想,故意的。”
“那这眼泪怎么回事?”老夫人用手帕轻拭落在睫毛上的泪珠,没有怀疑。
林瑶凑到老夫人耳边嘀咕,详述眼泪的来源,听得老夫人要拉着她回房间看看腿有没有起淤青。在林瑶的千保证万发誓没事后,才肯作罢。
“你这丫头,机灵得很。”
“那也是跟祖母学的,所以还是祖母教导有方。”
老夫人被哄得眉开眼笑,满院尽是祖孙二人的欢笑声。至于为何演这场戏,一个不说,另一个也就不问。
*
自大姑娘出嫁后,勇毅侯府再未操办过如此大规模的喜事,这次寿宴自是花了很多心思。
当下时节盛开的花卉,或点缀于府内,或簇拥于小径两旁,或陈设于案几之间,芬芳馥郁,沁人心脾。
一位行走于青石板小径的粉衣少女折下一朵海棠花,却未簪于发间,反手掷于石阶,随即用手帕擦拭碰到花的手指,嘟囔了一句。
“脏死了,有什么好显摆的。”
柳薇连忙环顾四周,见只有她们才用团扇轻点粉衣少女额头,嗔斥道:“蕊儿,可是忘了出门前母亲的叮嘱?”
“哎呀母亲,我记着呢。”赵蕊把手帕丢给丫鬟,挽着柳薇的手,靠在她肩膀上撒娇。
“谨-言-慎-行,我就是瞧着碍眼,母亲饶了我这次吧。”
“你可是国公府的嫡女,何必与这小小的侯府置气,莫让人看了笑话……”
语未毕,赵蕊福身打断,“谨遵母亲教诲,女儿去跟好友打个招呼。”匆匆说完她就开溜了。
直到确认母亲看不到自己身影了,赵蕊才停下来,她太烦被母亲唠叨了。
母亲的口才不去当讼师实在可惜,每每谈及此事便喋喋不休。父亲纳妾频繁,想必与此有关。
所谓的好友不过是她随便找的借口,一路过来她连一个要好的友人都没见到,赵蕊烦闷地跺脚,蓦地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呵,好友没见到,倒是先遇到死对头了。
赵蕊快步赶至转角处,手帕半掩嘴角,笑盈盈地截住前路,“表妹,听闻你前阵子因当街殴打男子,让姨妈关了禁闭,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当真是不知羞。”
林婵老早就看见她了,想着祖母生辰,别触霉头,这才加快脚步,她竟然还不知死地追上来堵路。
“表姐,我那是行侠仗义,您堂弟犯下滔天大罪被斩首示众,不知是否出自赵国公府的教养呢?”林婵双手抱胸,看着她笑问。
赵蕊脸上笑容消失,用手指着她,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你休得胡言!”
“表姐,以手指人绝非淑女风范,莫非这也是赵国公府的教养?”林婵按下她的食指,故作惊讶。
又菜又爱挑衅,没劲,林婵耸耸肩,撞开她挽着林瑶走了。
“你给我站住!”赵蕊在后面气得跺脚,心里把那位堂弟赵清瑞骂得狗屎不如。若不是他,自己怎会轻易被林婵那贱人羞辱。
以往都是林婵说不过她,然后开始动手的。可如今呢,两句不到她就败下阵来,都怪那二房生的“好儿子”!
现下林婵肯定十分得意,瞧都笑得半边身体靠在旁边女子的身上了,不过——
林婵是何时有了如此亲昵的好友?
能被侯府邀请的身份必定不俗,盛京贵女她大多识得,却不曾见过这位女子。
赵蕊想到了与她堂兄退婚,回京不久的侯府二姑娘,提着裙摆就追了上去。
看到再次挡在前面的身影,林婵蹙眉,不耐烦道:“表姐,好狗不挡道。”
赵蕊咬唇,深吸口气,却是对着她身旁的林瑶弯起嘴角,“这位是表妹家的二姐姐吧,刚才有失礼数,望莫见怪。”
看她那虚伪的嘴脸,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心思呢,林婵上前把人护在身后,“有什么冲我来,不许打我二姐姐的主意。”
赵蕊一脸不屑,“不过是个被我堂兄退婚的乡野女子,整得多稀罕似的。”
看林婵那么宝贝对方,赵蕊自是不会放过这个嘲讽的机会。从小到大,只要让林婵不高兴的事,她就很乐意做。
“放你爹的……”
林婵骂人的话未说出口,林瑶已把她拉到一旁,摇了摇头。
“赵小姐,我为何与你堂兄退婚,你难道不清楚?”林瑶凝视着,见她一闪而过的心虚,猜到她是知道实情的。
不过是觉得她作为深闺女子,会因退婚而羞愧,从而保持缄默。
可惜,她赵蕊打错算盘了。
“首先,婚是我主动提出要退的。其次,我若是你,在自家堂兄做下那等龌龊之事后,便不会跑到受害者面前耀武扬威。要是搞得人尽皆知,对谁好谁坏相信赵小姐是个聪明人,应当清楚。”
林瑶手中团扇轻摇,慢条斯理地低声道:“圣上仁慈,饶了你堂兄一命,若是退婚之由再公之于众,怕是官职不保。”
“我乃国公府嫡女,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我!”赵蕊怒目圆睁,手已高高举起,她才不管说得在不在理。
“我二姐姐可是侯府嫡女!赵蕊你对她出言不逊,还敢动手,我撕烂你的嘴。”
林婵冲上去,一把抓住赵蕊举起的巴掌,另一手揪着她的衣领。说她林婵可以忍,但二姐姐的闲话,一句都不许说,更不能动手!
柳嬷嬷匆匆赶来,见主子们怒容相对,忙扑上前拉住即将动手的二人:“各位主子原在此处,奴婢寻得好苦,莫要伤了和气!”
“眼下夫人正急着寻你们呢,还请二小姐、三小姐随奴婢前往。”
“好了三妹妹,今儿可是祖母寿宴呢。”林瑶帮她整理凌乱的衣服,眨了眨眼睛。
林婵这才松开衣领,愤愤道:“若有下次,牙都给你打掉。”
赵蕊瑟缩了下,但面上气势功夫做得足,挺起胸脯高喊:“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林婵一拳头抡过去,擦着赵蕊耳际疾风般扫过,带起的劲风将鬓发高高扬起,她惊得踉跄后退。
临走时,林瑶睨了赵蕊一眼,对上她充满恨意的眼神,心里萌发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