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闹钟在床头柜上响个不停,我伸出手去将手机抓起,手指机械般点开屏幕,右滑,关闭闹钟。
随之,掀开眼皮,朝手机屏幕看去,只瞥了一眼,模糊的视线还没恢复清明,眼皮就已重新阖上。
不用看,这肯定是陆枢明死后第一天。
昨晚我刚按照大师的旨意,换了一个健康向上的正能量壁纸,此时它又变成了我很久之前设置的壁纸,我就知道。
我还在七天的循环中。
接下来…
铃声没有响过一秒就被我接起,电话那边是粱子平着急且带着些哭腔的声音,“小许,陆总他…”
粱子平是陆枢明安排给我明面上的经纪人。实际上,做的是监视控制我的工作,他每天都会和陆枢明报告我的动向,有时甚至当着我的面。有时看到我些许恼怒的眼神,他只是回我一个敷衍的微笑,潜台词很清楚:你做什么工作,就该有什么职业道德。
毕竟做他的地下情人,哦不,我和他的关系还没有这么亲密,大概算是他的宠物吧,还是要为他保持宠物的“贞洁”。
粱子平战战兢兢说了一大堆,仿佛死的好像是他亲爹一样。
“小许,你去看他最后一面吧。”他最后跟我说。
拒绝的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我没吭声,只是简单“嗯”了一声,没表态。
前几次我都出于厌恶,又或者其他,我直接拒绝,没有去。
但这一次,一只无形中的手拨弄了我的神经,让彼此擦出些火花。我想,或许去见一面说不定会有破局的转机,毕竟这个循环以陆枢明死后的七天为周期。
陆枢明尚有父母在世,粱子平在停尸房外迎我时,门内已经是哭声一片,男人的低声呜咽与女人的哭声将整间房间灌满,似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挤过来,恍惚间好像也有水从我眼中涌出。
我眨了眨眼,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光透过排气扇被分割成几束不完整的光斑,照在白布上,被白布一反射,显得格外刺眼,让我不敢靠近。
我在门口站了许久,在无数次循环中,这是我第一次来见他,看到铁架台,看到白布,听到哭声,我才有实质性的感受:陆枢明,原来死了。
“你是?”陆父首先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我,苍老浑浊的眼睛里闪出锋利的光芒,一脸警惕。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来回打量,眉头微皱,脸色微变,从原来的警惕变成了厌恶。
“你是许初言是吧。”一声探究,打破了彼此之间的沉默,来者身穿警服,手拿证物袋,大概是处理案件的负责人。
我略微点了点头,没说话。
确认了来者身份,警员没再多问,目光又转回陆父身上,原本严肃的目光变得柔软,看着两位丧子的老人。
“节哀,陆枢明先生的死确实是意外。”
“胡说!我儿子他怎么会…”
世上的意外从未停歇,谁也不曾例外。
我感到有些无聊,悲痛的潮水褪去,只留下干涸的沙滩,我甚至有些解脱的快感。
在我正打算溜走时,警员叫住了我,透明的证物袋在我面前微微摇晃,里面的戒指早已扭曲变形看不出原状,可我还是一眼将它认出,这正是我丢掉的那一枚。
我们吵架的那一天,雨下的很大。
陆枢明身穿黑色风衣,似恶鬼一般站在门口,任凭风吹乱他的发丝,任凭雨落在他的肩头。他手紧握雨伞,目光直视着我。闪电在他身后擦亮,照亮他刀锋的侧脸,他嘴唇蠕动,到底也没说出什么。
房间里只剩下我的怒吼,我毫无忌惮地冲他发泄着怒火,口中不断吐出我对他的怨恨。我恨他总是这样,这样沉默,恨他既然选择沉默,为什么又要说出那种欺骗人的话语。
我们的开始本来就是一个错误,从他不顾我的恳求把我带上床的那一刻,他就是所有痛苦的源头,是砸碎我人生的罪魁祸首。我却…我却…
“陆枢明!我恨你!你去死啊!”
“去死!”
口中恶语不断溢出,夹杂着愤怒与痛苦,手不断捶打着胸口,仿佛要把心剖出,用来止痛。
我踉跄着站起来,酸软的腿却有千斤重,让我挪动不了半分。陆枢明也没有靠近的意思,两人就这样对视。
手上束缚的感觉在这一刻变得鲜明无比,我在他的目光中抬起手来。客厅大灯未开,一片昏暗。雷雨渐近,我在闪电的缝隙中看清那枚扭曲的戒指,戒身如吐信的毒蛇,缠绕在我指根。
我闭了闭眼,随即试着将戒指摘下,手上的力气极大,又毫无章法,在摘的过程中极不顺利,将手指都掐得变红发肿。
终于,毒蛇被捏住了七寸,无力地滑落至手心。
我捏住略带温热的戒指,手上力气渐重。我抬头望向陆枢明,他目光晦暗,眸中偶尔有光划过,如黑水翻涌,看不分明。
手抬起,用力,戒指朝他的方向飞去,最终越过陆枢明,飞出门外,被吞没在雨中,没有半点声响。
陆枢明定定地看了我一眼,随后转过身去。
一时间,雨竟下到屋内,将胸中怒火浇灭,袅袅的烟升起,堵在心口,将浑身熏得酸痛。恍惚间,我听到我自己说:
“陆枢明,你恨我吗?”
声音从喉内挤出,只剩下气音,像是叹息。
已经半个身子探出门外的陆枢明却缓缓回过身来。
原本冷峻肃穆的面容如今却带着愁意,他眉头紧蹙,薄唇轻抿,那双常年不见波澜的眸子内情绪翻滚。侧脸不知是因雨还是为何,平添了一道水痕,就连眼睛也染上了水色。
就像眼含热泪。
我不知道陆枢明何时将门外戒指拾去,更不知道他当时是何感想。只觉得心中酸痛,目光游离,不再看向那枚扭曲的戒指。
“是。”我说。
——
如游魂般回到邻水别墅,窗外夜色如墨,连月光都被吞没,别墅内毫无光亮,更无人气。
卧室内灯光大亮,温润的灯光却照不散附着在身上的阴雨冷气。见陆枢明最后一面之后,一股冷气便一直萦绕在四周,驱之不散,寒凉刺骨。
洗漱完毕后,我将卧室内空调温度调高,随即用被子将自己包裹成蛹,在温热气息包围下意会周公。
这一晚,我睡得并不踏实。后半夜的空调像是突然失控,向四周不断释放冷气。冰凉的空气像是有了意志,在我四周聚集,抱着的被子简直成了冰块,冰凉刺手。
一觉睡醒,温热的阳光驱散了些许凉意,我掀开眼皮,却发现床边横躺着的赫然是已经死去的陆枢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