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业成一趟趟将院子中晒好的药材搬回,看着蹲在角落里洗衣服的许添忍不住问道:“这棉服,不是刚从柜子拿出来穿吗,怎么好好的又洗上了。”
“棉服上有柜子的味道,我稍微洗洗。”
“嘿,还挺讲究。”
他一挑眉,抱着箩筐就要回屋。
许添看着袖口上搓淡去的血迹,心中忍不住一阵酸楚担忧“爸,能不能拜托你件事。”
许业成转头,觉得这话从儿子嘴里说出来还挺新奇的。
“说吧,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的事,为父都能答应你。”
可当他听完许添拜托他的事情,许业成一时间摸不着头脑:“理由?”
“没有理由。”
他双手叉腰“那我不干。”
“你刚刚还说都能答应我,食言可不是君子所为啊,反悔的人草药都会烂光光。”
“臭小子,来这套是吧”他一巴掌重重落在许添的背上“呸呸呸!”
“那您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他摆摆手,心有余悸地回屋去检查自己的药材:“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帮你就是。”
半夜,安垚从睡梦中惊醒,摸到手机看了看时间,才凌晨三点。
她起身吃了安眠药,躺了好一会才迷迷糊糊地重新睡过去。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她的原木色书桌上,填满了牛皮封面的每一丝蜿蜒的纹路。
安垚蜷成一团,整个人被包裹在田园风花纹的床单里,静谧的房间时不时传出她轻浅的呼吸声。
“咚咚”
敲门声刻意放得轻缓,即使是这样,她还是瞬间从轻浅的梦境中惊醒,安垚从床上坐起身,拖着虚无的步伐开了门。
美兰看着她困倦的神色,疑惑道:“你还没醒?”
“妈,有事吗?”
“你许伯伯在楼下等你,赶紧洗漱洗漱,换件衣服下来吧。”
她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迅速换了衣服下楼。
一下楼,就见许业成坐在沙发上和美兰闲聊着,手中还不忘帮她择着菜。
见安垚下楼,还是一副魂不附体的状态,他满是歉意道:“看来你刚醒,我打扰你休息了吧。”
“没有。”
“中医馆的伙计最近请假了,我和许添两个人忙不过来,所以想请你帮忙。当然,我会按他同样的日薪给你算。”
虽然这是他儿子的请求,但许业成还是充分理解安垚本人的意愿,如果她不愿意,答应许添的话就算自动作废。
“不过你好不容易休假回来一趟,要是觉得打扰到你休息了,拒绝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可是相反,安垚听到许业成的话后,眼里瞬间泛起一丝光亮。
“不不,我不用休息,现在就能走!”
生怕他反悔似的,安垚连忙到玄关处换鞋拿包。
这种休闲的日子对她来说完全就是煎熬,一天不干点什么正事,晚上连觉都睡不好了。
见许业成还不急不缓地起身,心急的安垚直接推着他往外走,顺手勾走了鞋柜上的小电驴钥匙。
“美兰女士,小电驴借我一用哦。”
美兰急忙从沙发上起来,冲进厨房。
安垚一见这架势,以为她要来一场小电驴保卫战,连忙跨上车,一拧钥匙呼啦啦冲了出去。
“死丫头,早饭!”
等美兰拿着一截玉米冲到门口的时候,安垚早就已经消失了个没影。
“这孩子,真是一天都闲不下来。”
中医馆落地两百多平,每根横梁都透露出主人的独特的品味,仿古建筑的风格在这小村庄成了最显眼的存在。
安垚抬头看去,上方的牌匾上遒劲的字体依旧鲜亮,应该是后期重新叫人上漆描绘。
木门一打开,原先就若隐若现的草药味瞬间将人包裹,虽然带着些苦涩清冽,却莫名叫人安心。
“在学校里的时候学过中医吗?”
安垚摇摇头:“学的都是些皮毛,和您这样的宗师级人物比肯定是比不上的。”
她不得不承认,在大城市孤身打拼,还是学了些“阿谀奉承”的陋习。
许业成却爽朗一笑,对她的这招很是受用。
“没关系,你的工作不难,要是想学的话,就到我坐诊的地方来。”
还没等她回答,带着不满的声音横插一嘴“爸,你可太偏心了,我之前想学,你还嫌我烦不让我进的!”
此时,许添从外面进来,一身经典的下田套装,脸上不知道从哪里沾了些泥土。
摘下头上的草帽,对他爸的办事效率投去赞许的目光。
许业成嗤笑一声,转身去换衣服了。
许添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小凳上,开始换鞋,说道:“那人的活本来就不多,我待会带你熟悉熟悉,应该很快就能上手了。”
“哦,好。”
安垚说着,目光忍不住在他脸上的停留。
那个泥点子,太明显了!
意识到安垚灼灼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停留,许添有些不自然地用手腕在脸上蹭了一下。
这一蹭,泥点子直接糊了开来。
“这里,这里。”
安垚指着自己的脸与他示意,许添一脸懵,蹭来蹭去,却始终没有把脏东西擦掉。
“啊呀,这里!”
她看不下去了,直接弯腰上手,用指腹擦去他脸上的泥点子。
“好了。”
许添急促地眨眨眼,呼吸霎时变得不受控的粗重,耳根微微发烫。
刚刚......刚刚什么情况。
柔软带有温度的指腹在他的脸上扫过,她骤然靠近时,带来的清风中似乎还混杂着花的清甜香味,勾的人鼻尖发痒。
花朵独有的清甜混进浓郁而苦涩的中草药味里,他尚未厘清到底是什么花的味道,那丝丝缕缕的甜味却伴随着她的起身的动作瞬间消散。
许添从短暂的失神中清醒,立刻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收回,轻咳两声。
“我带你先看看吧。”
完全不知道他这些小心思的安垚点点头,视线还不断在这间医馆里游走。
小时候的安垚知道许伯伯开了一家中医馆,总是嚷着要许添带她来这玩。
那时候的她每天都闹腾的很,还总喜欢待在医馆里,像寻宝似的闻遍每种药材的味道,死活不肯回家。
于是美兰治不了她,索性让许业成开了几剂清凉解毒的苦药,每天都逼着她喝。
自此以后,每每路过这里,她都捂着鼻子赶紧跑。
回想到这些,她不由得浮出一抹笑,重新细细打量这里,屋内的陈设变化了许多,原本猪肝色的中药斗柜被改造成了一整墙定制的旋转药柜。
“有时候缺一味药材,药效就相差很多,药材一多,原本就不够用了,再加上原本的小柜子抽拉卡顿,我爸索性就全部换掉了。”
安垚忍不在心里发出一声感叹,又问道:“那你们父子二人兼顾的过来吗,地里种植的药材还有这家中医馆都是你们亲力亲为。”
“现在市面上的药材的药效其实都很差,所以我爸想着种些能活的,只不过那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大部分的药材还是依托经销商收来的。”
接着,他将工作交代了一下,事情虽然不算少,但都很简单容易上手。
意料之外的是,业渔村的地理位置偏僻,但看诊的人络绎不绝,直到下午的三四点,人才开始慢慢变少。
等加热完最后一个热敷包,她伸了个懒腰,往门口走去,坐在小凳上,从口袋里摸出一袋巧克力饼干啃了起来。
门前的石板路保留着古朴的气息,夕阳洒在上面,宛若鎏金。
“饿死了,给我也来点。”
一转头,许添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了她的身边,此时一双手摊在面前,像极了一只讨食的小狗。
“不行,没有了.......诶诶!”
话还没说完,他作势就要上手来抢,安垚急忙护住“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抢我零食,幼不幼稚!”
她气鼓鼓地瞪着他,许添则笑嘻嘻讨饶道:“待会请你吃饭行不行。”
“唰——”
打闹间,一辆黑色的轿车忽然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带着墨镜的司机熟稔地打开后座车门。
一双张扬的红底的高跟鞋先声夺人,从车上下来一个质若冷霜的女人。
面容清冷,气质却张扬高调,轻而易举地让周围的一切都失了颜色,甚至橙橘调的夕阳都在她衬托下略显平淡。
看着她的模样,安垚一时看入迷了,连手中的饼干被抢走都没察觉到。
路过两人时,她摘下墨镜,抬眼对许添笑了笑,算是打了个照面。
真的......太美了,一个简单的挑眉动作就足够摄人心魄。
高跟鞋“噔噔噔”的声响在中医馆里回荡,她轻车熟路地推开诊疗室的门,全然不顾里面有没有人。
紧接着“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这谁啊。”
许久,安垚才从美颜暴击中缓过神来,问出这个最让她好奇的问题。
“你竟然没有认出来?”
许添迅速将剩下的几块饼干塞进嘴里边嚼边道。
此时安垚才发现手上空空,她带回来的最后一包巧克力饼干就这样丧于他嘴。
“许添你有病吧!”
见安垚伸手要打,他连忙起身后退了几步:“等等,不白吃你的!作为交换,我告诉你她是谁。”
安垚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白静瑶,算是现在娱乐圈里的顶流小花,综艺、影视、歌手,不管在哪都能混得如鱼得水。”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许添摆了摆手,解释道:“这不是因为她来的次数多了嘛,再加上她本来就是大明星,打开手机就是她的广告,我认识也不奇怪吧。”
安垚感觉自己和社会有些脱节了,只知道广告牌会随着四季更迭一轮轮地更换鲜妍美丽的新面庞。
“这种大明星怎么会来这里啊,她来的次数很多吗?”
“我想想......她半年前就来了,最近来的频率增多不少,平均十天半个月来一次。”
她打趣道:“这是找许叔叔治什么呀,这么长的疗程都没好。”
“哎,我爸说了,这是人家的**,不要多问。”
“那我可以问问你的**吗,许医生?”
听到这个称呼,许添知道,准没什么好事。
“我看你都给人家做了一上午的理疗了,可我记得你大学学的是精神医学啊。”
安垚昨晚睡不着的时候就在想,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在北医大毕业后,放弃大城市三甲医院的工作机会,来父亲的中医馆工作。
会是和她一样的原因吗?还是本来就打算好回家继承这家中医馆。
他却直接了当地给出了一个安垚没有想到的理由。
“因为我妈的离世。”
许添看出她眸中讶异自责的神色,可他本就不打算回避这个话题,于是接着道:“你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这不是什么禁忌话题。”
“虽然当时我和我爸都颓靡了许久,但最终也想明白了,人生就是这样变化无常,与其沉沦在悲伤的回忆里,不如做点什么,去改变还没有发生的坏事,就像中医‘未病先防’‘既病防治’嘛。”
夕阳倾斜,不加吝啬地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轮廓被柔化,周身都被镀上了一层暖洋洋的金光。
两人并肩坐着,安垚以为他会反问自己的回来的原因,可没有,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门前的人来人往。
安垚无比感谢这一刻他选择缄口不言,因为她根本无法坦诚地说出自己辞职的理由。
这种祥和的氛围还没有持续多久,他们被迫被屋内的吵嚷声吸引去注意。
“你为什么就是不懂我的意思,我说了,没有用,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关门的时候过于用力,此时门被吹开了一条缝,隐约能听得见白静瑶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