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赶庙忙。
老郑家一行人到城里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她们坐的还是牛大娘的车,屯子里其他有牛的人家也纷纷赶着车捎带着村人进城了。
土路被行人、车马踩踏着,时不时激荡起一阵尘烟。
十里八乡的人坐着牛车或是挑着扁担,县城里空前热闹,摩肩接踵,空气都有些稀薄。
郑秋穗装好银钱,嘱咐郑母和大姐抱好两个小孩。
一行人挤进了赶庙的队伍里。
糖炒栗子、冰糖葫芦的甜香,各色糕点丸子在滚油里“滋滋”做响。
蝉哥儿瞧得直流口水,把亲娘看的一脸嫌弃。
“怕是名儿没取好,蝉哥儿蝉哥儿的,听着就嘴馋。”
郑父一脸嫌弃的给孙子擦擦嘴。
郑秋穗闻言笑了笑,买了三根冰糖葫芦,递给了两个小孩儿和郑父。
“……”
郑父脸上的表情很精彩。
随即,郑秋穗又买了一大包糖炒栗子,这东西着实香甜的紧。
她剥了一个吃了,把剩下的递给了唯一还空着手的小李氏。
“……”
小李氏哭笑不得的接了过去。
周围的男人有些艳羡的瞧了过来,又瞧了瞧自己家没良心的闺女或是妻主,有些气不顺。
“那钱你可省着些花吧!一天天的挣一个子花两个子的。”
郑父翻了个白眼,咬了一颗糖葫芦,迎着旁人艳羡的神情吃的香甜。
他闺女,就是孝顺!
家里的三个女人默契一笑,要说嘴馋,郑父和蝉哥儿绝对不相上下。
天晓得他们家这个条件,每日家里的伙食有多好。
便是族长家也不过日日里就吃那些东西了。
高标准的餐饮背后已经有一个热爱吃喝的厨子。
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货娘摇着拨浪鼓吆喝着,身边围着一群孩子起哄,满街的喧闹叫人看着便欣喜。
郑秋穗拉着众人,直奔城中最有名的仁心堂。
“大夫,麻烦您给我全家请个脉。”
三月三,大家伙儿都忙着在县城看热闹。
仁心堂里没什么人,见进来一群庄户人家打扮的人愣了一下。
老郑家一行人面面相觑。
“没病没灾的请什么脉?一天天的尽花闲钱!”
郑父嘟嘟囔囔转身要走。
“您不乐意就走,反正钱我是照给人家付。”
“……”
郑秋穗一句话把郑父顶的哑口无言,一旁本来要跟着离开的小李氏也默默的缩了回来。
郑秋穗想笑。
瞧她爹那神情,她这个刚刚还爱的不得了的孝顺闺女,现在估计在他心里又成了逆女了。
仁心堂的大夫是个五十上下的女人,见状善意一笑。
“今儿是上巳节,我收你们一半的钱。”
一通检查下来,郑母、郑秋穗和蝉哥儿、杏哥儿是最康健的。
剩下的郑父老李氏、姐夫小李氏和姐姐郑秋米,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好在问题不大。
大夫给开了药,告知按时服用,半月后复诊。
随即,大夫看向郑秋米的胳膊皱了眉。
“这是旧伤了吧?”
“是,这是两年前的伤,大夫您给看看还能治不?”郑秋穗正色道。
“……得打断了重接。”
女人仔细摸了摸郑秋米的胳膊,沉思半天道。
“重接后好生照料,一年半载的也就恢复如初了。”
“大夫您有把握吗?”
郑秋穗忙问,随即看到面前的女人一脸不高兴,连忙补充道。
“不是不信任大夫的医术,我们是庄户人家,平日里多干的是力气活儿,所以多次一问。”
女人脸色缓和了些。
“算你们走运,碰见老身了,老身闭着眼睛都能接上。”
闻言,老郑家众人纷纷面露喜色。
郑秋米是有一把子好力气的,半点也不逊色于郑秋穗,只是几年前胳膊受伤后只能用单手,渐渐的,村里人也只能道一声可惜。
“不过你们得想好,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这还是旧伤,少说也得三四个月恢复,期间不能干重活。”
大夫补充道。
“我们治。”
郑秋穗拍板。
“不是,我不治了”,郑秋米挣扎着抽出手,“眼瞧着就是春耕,我不干重活儿咱家地咋办?今年吃啥?喝西北风啊?”
“……”
是啊,马上就是春耕,庄户人家靠天吃饭,误了什么也不能误了农时,她们耗不起。
郑母按住挣扎着要走的郑秋米,转头道,“少给你娘我犯浑,坐下!”
“大夫啊,我们晚几个月治行吗?”小李氏不甘心自己妻主就这么放弃,连忙问道。
面前的女人摆了摆手。
“也是你们赶巧儿了,下个月我本打算回去中原寻我女儿了。”
“北疆县城的大夫我都认识,若是普通的毛病,我给你们指个县城里普通的大夫也就是了,偏偏她这个伤……”
男人叹了口气,摇摇头,又道。
“左右这个月我都在,你们想好了来找我就成,若是要治,我就再待一个月,她这骨头有两个月也就长回去了,剩下的你们自己养着就是。”
“……”
老郑家沉默了。
她们这样的人家忙活一年也就能糊弄吃食,是攒不下多少余粮的,误了春耕,一家子真得喝西北风去。
闺女的胳膊重要还是一年的收成重要,这在庄户人家绝对是难以抉择的难题。
“不用了大夫,我们今儿就治。”
按住挣扎的郑秋米,郑秋穗斩钉截铁道。
“家里有困难我想办法。”
郑秋穗的眼睛很沉、声音很稳,仿佛能托住所有不确定的未来。
“姐,这次你得听我的。”
郑秋米眼眶有些发红,不再挣扎。
郑母也沉默着,默许了小闺女“胡闹”的决定。
郑秋米跟着大夫进了里面。
很快,一声压抑的痛呼传了出来。
“送出去五两银子舒坦了?”
一直沉默的老李氏叹了口气道。
“放心吧爹,咱家新的那批货快成了,有钱。”
郑秋穗话音刚落,脑袋上挨了一掌,回头一看,是郑母打的。
郑秋穗缩了缩脖子,讨好的笑笑。
“咱家那地,实在不行我辞了县城那份活计,回去帮我娘种。”
郑秋穗确实在考虑这个事情的可行性来着。
刚开始她想入职,无非是手里没什么本钱,也不太清楚市场。
可经过这段时间的工作,郑秋穗已经把这个地方摸了个大概。
这份货栈“仓储管理员兼职财务助理”的活计确实有些鸡肋了。
挣钱不多,还占用了她一天绝大多数的时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一天天的尽胡说,一个月五两银子的营生说扔就扔了?”
一旁的老李氏翻了个白眼。
“村里多少人羡慕呢,都觉得你出息了,到时候你辞了工回来,村里肯定传你被辞了,咱家里人得多丢脸。”
“……”
融不进的圈子没必要硬融,说不通的人也不用浪费口舌。
郑秋穗笑了笑,没再说话。
大约一个时辰后,脸色惨白的郑秋米出来了,一旁的小李氏帮忙扶着胳膊。
她身后,大夫擦干净手,拿了几包药材出来。
“这是内服的,这是外敷的……勤换药,十五天后来找我复查。”
连同之前给家里人开的药,老郑家大包小包拎着一堆草药出了门。
刚挣来的钱花了几乎一半出去,一家人却很是安心。
大夫说她有些小毛病但吃几副药就能好,她还康健着呢,还能给闺女们再攒些家业。
郑母默默的想。
她大闺女的胳膊也能好,小闺女也能赚钱了,她们一大家子还能在一起很久很久……
今儿这天儿真蓝啊,啧,改天找郑梨喝酒去吧。
一张炕上躺了小半辈子的人,老李氏咋能看不明白自己妻主脸上的欣喜。
看着自己两个女儿亮晶晶的眼睛,老李氏也满是欣慰。
是呀,真好,一家人都健健康康的,真好啊。
就是他这个小闺女挣钱快花钱更快……以后必得给她寻个钱篓子当夫郎!
一行人在路边吃了肉丝拉面,郑秋穗在隔壁的炸物摊子买了些炸丸子做配。
拉面筋道爽滑,油润润的肉丝铺在上面,一口热汤下肚,忍不住满足的叹口气。
炸丸子金黄焦脆,是剁碎的野菜混着白面团成团炸的,一口一个,外酥里嫩。
许久没吃过细粮的郑秋穗狼吞虎咽。
吃过饭,眼瞧着天色不早。
来县城一趟,陶碗陶罐、针头线脑等很多生活用品总得买一些,老李氏还打算扯块布做衣裳。
郑秋米刚重接了胳膊,跟着她们在集市难免被挤到。
于是一行人商量了一下,郑母带着两个孙子和郑秋米先往城门处等他们。
郑秋穗跟着亲爹和姐夫——搬东西。
“……”
那种性别错位的感觉又来了……郑秋穗捏捏鼻梁。
太阳的余晖落下,县城的瓦片上仿佛镀了一层金粉。
郑秋穗扛着几个大瓦罐,出城了。
郑母正和驾车的牛大娘闲聊,见状赶紧过来接手了东西。
“我咋就没这么壮实的闺女啊,穗姐儿这把子力气,忒让人眼馋。”
牛大娘帮忙搭了把手,感慨道。
“也就是有把子力气,混不吝一个。”郑母摇摇头。
一行人坐上了车,迎着落日的余晖往郑家屯晃晃悠悠的去了。
郑母话不多,却是个合格的倾听者,牛大娘又是个爱说笑的。
于是一路上,牛车上欢声笑语不断。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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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春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