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凌序便猛地惊醒,一种自我厌恶的情绪狠狠攫住了他。他用力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自己就是按照幼时记忆深处的房间一比一复刻的,作为这间房真正的主人,又怎会不相配?
凌序不想再看,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落荒而逃。
云漾也不想找凌序和自己的不痛快,他把灯关掉,打开床头的小夜灯,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了上去。
那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他这一辈子,最无忧无虑的时刻。
父母恩爱,兄友弟恭,成绩好,人缘好,家境好,能追求自己喜欢的事。
云漾习惯性地去拉抽屉,没有看到药贴和中药,他也不敢去找凌序,只能把悬空的手上移关上小夜灯,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大概是环境的原因,云漾甚至来不及思考左一的事,就带着满满的忧虑昏睡过去,意识的最后,他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发小商义。
迷迷糊糊间,云漾嘟囔道:“这么久没有动静,商义会不会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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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着急!”半夜时分,商义鬼鬼祟祟来到云漾的家,小满早就恭候多时了。
他在手机上翻找了些什么,随后朝向小满的方向,上面赫然是商义和云漾最后的聊天记录。对话时间停留在上周六,从此之后商义的消息再也没得到回应。
实在是担心,他顺着云漾和自己说过的小区找了过来,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按下门铃后良久也没有一点动静,他都放弃了,甚至已经下楼走到下一层的休息平台,咔哒的一声,商义回头看,一个脑袋战战兢兢伸出来,眼中满是警惕和慌张,与他对个正着。
“小满!”
“商义哥?”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小满的脸上浮现出劫后余生般的狂喜,他猛地拉开门,门板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又弹了回来,小满跑出家一把拉住商义的手将他拽进屋内。
由于小满的时间不多,他还要赶回学校不被校长察觉到端倪,只能长话短说,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的疑虑担忧说出来,以及把手机上的照片给商义看。
“商义哥,我记得我哥和我说你今年考去了C市,能不能拜托您在C市找一下我哥?”尚在变声期的喉咙里发出呜咽,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他已经没有一点办法了。
商义看着眼前的小男孩眼眶也有些发酸,曾经那个流着鼻涕跟在自己和云漾身后那个笨呼呼的小男孩如今已经这样大了,他声音有些发涩:“我后天就开学了,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云漾。”两人加了联系方式,小满把这些照片一股脑发给了商义。背着书包奔离之前,商义拉着他说:“今晚我再来你家,我尽力想一下你哥出事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
于是,绞尽脑汁一下午的商义,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疑点都写下来装进包里,到了深夜,他打着手电,再次来到了云漾家。
他把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拿,小满就在一旁看着,突然,他冷不丁说了一句:“商义哥,你说我哥会不会知道你在想他?”
“我当然想!”商义头也不抬,“你哥也肯定知道我想他,所以这件事绝对有疑点,他不可能因为上班就不回我的信息,毕竟他当时在酒吧这么累又这么忙的地方工作都会在下班的时候回我,所以...我更倾向于小漾拿不到手机。”
他最后掏出一本同学录和初中的班级合照放在两人眼前的茶几上,对云漾诡异的行为举止定下结论。
他把同学录递给小满,在他翻看的时候说了自己下午的调查结果:“那些照片我去找我爸公司的技术部门帮忙检查了,他们没查出什么问题,可那就奇怪了,如果小漾真的是去C城出差,为什么不回信息,为什么不提前和你还有奶奶报备?一定要等你主动去问才说。”
他把照片放到腿上,手指在其中一个人的脸,说道:“我下午把能找的所有地方都找了一遍,甚至连机场监控都没有任何问题,最后我就突然想到他,但我觉得这就是巧合,是我太疑神疑鬼了。”
顺着他的手指,小满看见了一个人,瞬间瞳孔骤缩---那人的脸,和他哥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甚至比自己这个亲兄弟还要像一些,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稚嫩一些,以及说不上来的哪里有些奇怪。
“商,商义哥...这人是谁?”他有些不可置信,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像的两人。
商义看了看照片下面的名字,最终定位到了第二排正中间的人名:“找到了,叫周曳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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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曳初站在凌序的对面,双手放在书包肩带上,笑着对他说:“阿序,我先回家了,我们明天见!”
“小初,不要走!”凌序伸出手想要拉住周曳初,却骤然从他的身体里穿过,他的小初也没有回头。
“小初,不要走,你走了我就找不到你了。”
“小初,求求你...”
“周曳初!!!”
床上的凌序睡得不安稳,脑袋不安地碾转,额头上挂满汗珠。突然,他大喊出声,眼睛猛地睁开,瞳孔在眼眶内不安地颤动。
“哈...哈...”胸膛处的被子以不正常的速度一起一伏,他看着黑暗处慢慢镇定下来,随后一边手肘撑着床垫直起身子,另一只手侧身打开灯,昏暗的光亮令他的心跳逐渐恢复正常。
他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灌进肚子里,驱散被噩梦惊醒的寒意,本想重新躺回床上,却在经过那扇自己特制的门前停住了脚步。
门被打开一条宽宽的缝隙,凌序悄然走进房内,借着月光,他瞧见云漾正恬淡抱着被子的一角侧身睡着,开门和关门的声响没有惊醒他。凌序把自己的声响降到最低,悄然走到床尾处垂眸看着睡梦中的云漾。
月光没有分出一丝光亮落在他身上,他站在那几近隐去身形,良久,他右手微微抬起,手机已经被打开,他横放在自己的面前,后置摄像头对准云漾,按下快门键。
照片内,昏昏暗暗的氛围下,床上人毫无防备地睡着,莹白的光照射在床上,发丝被轻柔的夜风吹着,恬静又安宁。
凌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拍一个替代品,只是恰好当时心中有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似乎自己如果不拍下来往后余生都会在悔恨里度过。
凌序的感觉没有错,在他被周曳初所害,被迫逃亡的日子里,这张照片成为了他此生最贵重的珍宝,重于他的生命。
他将手机放到书桌上,走到靠近衣柜一侧的床边,俯身上床。梦里的云漾只感觉身侧陷了下去,他迷迷糊糊看见一个人上了床,还没等自己清醒,身侧人略带着些嘶哑的声音说:“我害怕。”
还没清醒的脑子听见这声音,自动将这人代入了正处在变声期的小满。他向床的另一侧让了让,腾出足够另一人睡的空间,又把抱着的一角被子掀起,拢在了‘小满’的身上。
“哥哥在,别怕。”他让‘小满’往下躺一躺,自己则伸出手抱住他的头,在他脑后轻柔的抚摸,不多时,手腕摆动的速度变慢,抚摸后脑的手逐渐停住,云漾又睡了过去。
凌序的头枕在云漾的手臂处,他似乎没想到云漾会把他抱在怀里,身躯只僵硬一瞬就放松下来,鼻尖是药材淡淡的清苦气息,他在云漾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中迎来了无法抗拒的困意,恍惚中他好像想起了七年前的自己,也这样被他拍着。
他?他不是小初?他是谁?
而此时的左一,刚刚接受了凌家惨无人道的刑罚,身上遍布鞭伤和倒刺,青一块紫一块没有半点好肉。
刑罚结束后,他被双手缚住,吊了起来,一旁的几个保镖故意晾着他,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我说左一,你是怎么想的,敢和家主抢人。家主让你去监视那个冒充周先生的小贱人,就两天你就监视出感情来了?”
另一个人补充道:“看你整天一副正义的样子,没想到心思这么野。”
那些人也不管左一有没有答复,自顾自说自己的,而左一听了他们的话,狠厉嗜血的眼睛忽而变得迷茫。
他并不认为这种感情是喜欢,他只是可怜这个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要遭受无妄之灾的可怜人。
他是特训队专门为凌家,不,准确说是凌序培养的保镖,对凌家错综复杂的关系更是了如指掌,毕竟只有了解这些他才能在最快的速度内判断出对方是谁派来的杀手,也因此清楚的明白,如果云漾以凌序最在乎人身份落到那些人手里,他会是个怎样凄惨的局面。
他确实是个俗人,他爱金钱,也有俗世的情感,他就是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身体虚弱的人在雨中徒步,也看不得一个本该马上拥有美好生活的人被硬生生毁了一辈子,亦不忍心让一双明亮的双眼蓄满泪水。所以他自请去监视云漾,至少在他的看管下,除了家主,再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辱云漾。
他才25岁,才从特训营来到凌家的第一个月,他一张照片还有救世的英雄情结。
所以他明确知道这不是爱,包括云漾也清晰的明白,这只是一个正常人,对另一个经受痛苦遭遇的苦命人,最朴素的情感。
原本的他曾发誓永远效忠家主,现在,他只想要为一个深陷泥沼的人铺垫一丝希望。
朝阳逐渐爬上山头,金色的阳光透过屋子里最顶上的透光小窗,泼洒了一地的金黄,光芒勾勒出左一伤痕累累的轮廓,染上了一层悲壮而温暖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