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金复轻叩两下,角落里的紫竹一碗水将香炉里的曼陀罗熏香灭了,把香炉端走。
宫尚角给她把被子掖好,轻手轻脚的出去。
殿外不止金复,宫鸿羽和三位长老都在,千寻被诱导说出的话一字不漏的被他们听见。
花长老大为恼火,“既然是有目的进宫门,就把她关进地牢,再敢有动作,就处决了她。”
雪月两位长老摁住花长老,让他稍安勿躁先看执刃怎么说。
宫尚角同宫鸿羽到了角宫正殿私下商议。
“千寻的确另有目的,但她是一片孝心,还请执刃网开一面。”
宫鸿羽负手而立,神色复杂,“你还要留下她?”
宫尚角暗自下定决心,对着宫鸿羽跪下。
“执刃,是我把人带进宫门,今后她的一言一行都会在我掌控之中,我以性命保证不会有纰漏,如有差错,我先处置了她,再以死谢罪。”
整个正殿回荡宫尚角一人的声音,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听着年轻人的誓言,宫鸿羽发出喟叹,暂且依了他。
那袭击千寻的黑衣人宫鸿羽心里有数,至于姓张的要无量流火做什么。
无量流火除了能制造出当今那位想要的,它也是一件极具杀伤力的武器。
无非就是朝廷各路势力倾轧,局势动荡,怕是又要变天了。
觊觎无量流火的人只怕会更多,宫门要更为戒严了。
等宫鸿羽一出来,花长老风风火火询问谈的如何了,看了宫鸿羽的脸色,花长老叹息。
“尚角一向重情义,是他的优点也是弱点,如果一再如此,是不是应该考虑……”
月长老道,“慎言,这些我们回去再商议。”
等宫鸿羽和长老们离开,宫远徵从角落里现身,眼神晦暗难明。
宫尚角怀着凝重的心情又去了千寻的寝殿,看她安睡着内心安稳了些。
瞥见她包着纱布的手腕有些血渗出,宫尚角就让金复拿了药膏和新的纱布。
细心的重新涂好伤药,慢慢的包好纱布,动作轻柔的不像话,生怕搅扰了她的清梦。
“哥……”
身后是宫远徵讶异的声音,他试探的问,“你真的喜欢她?”
宫尚角动作停滞,极轻的嗯了一声。
承认自己的心意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他就是对千寻动心了。
千寻只是被利用了,若是有朝一日救出千寻的母亲,她不再受牵制,执刃和长老也能接纳她,他就能名正言顺的把她留在身边。
以角宫女主人的身份。
宫远徵皱眉看着沉睡的千寻,虽然不想接受但又无可奈何,可是长老们说的对,心思不正的人不得不防。
“哥,你要真这么喜欢她,我把她毒瘫了,这样她就不能再生是非,还能永远留在你身边。”
宫尚角终于回头看向宫远徵,这孩子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远徵,不要伤害她。”
宫远徵还是头一次看到哥那样的眼神,没有严厉,没有斥责,里面尽是温柔与无奈。
想起长老说的话,宫远徵惴惴不安。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不明白,在他心里,哥能不能坐上执刃之位最重要。
不过他好像忘了什么,对了,曼陀罗熏香和千寻服食的鬼臼草相克,是损伤心脉的剧毒。
宫远徵就要去医馆配解药,刚好就和门外的金复撞上,还有台阶下的两个侍卫,宫远徵看着眼生,应该是给哥在外头办事的,他们抬着——
宫远徵疑惑,“这是……”
金复脸色不好看,“徵公子,千姑娘醒了吗?”
“还没呢,哥也在里面,到底怎么了?”
金复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千姑娘的母亲……带回来了。”
千寻原是好好的睡着,突然就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胸口又闷又疼要炸开一般。
疼的千寻又醒了,看见宫尚角还在,她皱着眉想问什么,张口却呕出血来。
红梅绽放,触目惊心。
宫尚角大惊失色,连忙给她拍背顺气,还冲门外喊着,“远徵!”
听到动静,宫远徵和金复一起冲了进来。
千寻吐了几口血,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宫尚角的脸和寝殿的地面搅和到一起,扭曲又模糊。
可是她看见了,敞开的大门外,两个角宫侍卫抬着担架,上面躺着一具被白布蒙着的尸首。
尸首摊在外头的左手苍白僵硬,手腕上戴着只做工简单的素银镯子,千寻认得那镯子。
她不管不顾的推开宫尚角的阻拦,想起身却从床榻上摔下来。
那是娘一直戴着的镯子。
千寻踉跄着走去掀开遮盖的白布,只一眼就肝肠寸断。
那是娘。
“守在张府外的弟兄日夜监视着,就在几日前深夜,看到下人鬼鬼祟祟的抬着一具女尸扔去了乱葬岗,经过画像校对,与千姑娘所述的容貌一模一样,应该就是千姑娘的母亲,初步查证是吞金自杀。”
这是金复的原话,千寻也亲自确认了容貌。
千寻的刚烈就是随了娘。
所以娘不愿意自己成了威胁女儿的筹码,以吞金自杀的方式了断性命,姓张的悄悄就把人料理了,一定是不想泄露出去,却没想到一直有宫门的眼线盯着。
吞金自杀,那得多疼啊。
娘你为什么不再等等,千寻不怕的,就算刀山火海,只要能救你出来千寻都不怕的,只要多给一点时间一切不是没有可能。
为什么要丢下千寻。
不,都怪她太没用,如果她能更努力拿到无量流火,娘就不会做傻事。
千寻守着母亲两天,不哭,不动,不吃,不睡。
反复在脑海里假设,反复责问自己。
才解了鬼臼草与曼陀罗相克的剧毒,眼看着她生生煎熬着。宫尚角不能再放任了,破开了寝殿大门,对金复使了个眼神。
金复点头,让两名侍卫拉开了失控的千寻,另外两个把尸首抬下去安葬。
“你们要把娘带去哪儿?别动她!放开我!”
千寻疯了一样,挣扎质问。
想哭哭不出来,她就只能这样毫无顾忌的发泄着哀伤。
她癫狂的和异人没有两样,却没有异人的力气能挣开钳制,只能眼睁睁看着侍卫把母亲的尸首抬去葬了。
千寻喉咙吞了刀片似的胀疼,喊到最后连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无奈无力,摇摇欲坠。
宫尚角扶着她的双肩,一句话将她带回了现实。
“千寻,逝者已矣,让她去吧。”
千寻停顿了一瞬,挣开了宫尚角的手,脱力软倒。
宫尚角想扶她,却被呵斥。
“出去,你出去……都出去。”
她的声音嘶哑而沉静,强装着一丝自尊。
宫尚角看不得她这样折磨自己,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默不作声的出去,带上大门的那一刻,他终于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
远徵说她这样郁结于心,只会伤着自己,能哭出来最好。
鬼臼草加曼陀罗没能伤她,异人也没有吓退她的求生意志。
可亲人离世,顷刻就将她击垮了。
这种痛,宫尚角比谁都能清楚。
儿时和远徵弟弟一起失去双亲时,他们能互相取暖。
可是千寻不一样,他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千寻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夜,眼见已是天光大亮,却没了动静,紫竹担心的想硬闯,大门却打开了。
千寻重新将自己收拾整齐,一身缟素,连日的心碎让她虚弱无力,单薄的像一片云,风吹就散。
紫竹劝着让她吃点东西,可她哪有胃口。
千寻倔强的要去给母亲上坟,尽做女儿的一点孝道。
宫尚角特意在旧尘山谷的山上寻了处清净地,厚葬了千寻的母亲千羽。
千寻烧了许多纸钱,对着母亲的坟重重叩了三个响头,流下两行清泪。
母亲说过,千寻医术越发高明了,以后就靠她养老了,等到老的那一天,一定要寻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喝喝茶看晨曦日落。
如今也算实现了母亲的愿望,这里很僻静,没有姓张的恬不知耻的纠缠,不会受到打扰。
之后千寻终于像往常那样按时进食,还给自己开了副适当的药方,吃了药就睡下。
但她在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整个人失魂落魄,毫无生气。
整整一个月,千寻身体恢复健康,直接去了正殿见宫尚角。
她郑重的跪下给宫尚角磕了一个头,第一句话是——
“多谢角公子替我安葬家母,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第二句话。
“劳烦角公子引见,我要见执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