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雾日记4:
输完液的第三天,她彻底好了。我想起前几天在湖边捡的小木船。修好了,刷了新漆,看着还挺像样。湖心的荷花开得正好,或许带她去看看,能让她松快些。
我站在院墙外喊她,花花窜到我肩头,尾巴扫得我耳朵痒。她趴在窗沿上问哪来的船,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像沾了晨露的棉花。等她出来,我把早餐递给她,看着她小口喝粥的样子,忽然觉得安稳点也挺好。
往湖边走的时候,阳光把树影拉得老长。给她剥了颗青苹果糖,看她耳根悄悄红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有点痒。
到了湖心,看见那片长得笔直的荷叶梗,我就知道底下有嫩藕。小时候跟我妈在乡下住过,她教我怎么看藕的长势,说直挺挺的梗底下,准是脆生生的好东西。想摘给她尝尝,她却猛地拽住我手腕,掌心全是汗。
“是在担心我吗?”我忍不住逗她,看她急得脸都红了,像熟透的桃子。跳进水里时,听见她在船上喊“别”,声音里的慌藏不住。在水里摸藕的时候,想着快点上去,别让她等急了。手里攥着嫩藕浮出水面,没承想她担心地伏在船侧,整个身子几乎要倾了出来,我刚趴个半身在船侧,这个小船就不堪重负地彻底倾倒。
船翻的瞬间,我脑子嗡的一声,完了!抓住她时,她那种拼命的挣扎和眼里的恐惧,根本不是普通的惊吓,而是濒死的绝望。我才猛地想起她似乎提过怕水!我到底在干什么!原本想带她慢慢地脱离对水的害怕,结果差点酿成大祸!我紧紧抱住她,一遍遍在她耳边说“放松,我抓住你了”,声音都在发颤,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上岸后她骂我疯了,眼泪混着湖水往下掉,砸在我衬衫上。滚烫的泪让我的心颤了又颤。她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我低着头,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掉,滴在锁骨的纹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手里还攥着那片新鲜的荷叶,叶心躺着一节胖乎乎的嫩藕,裹着点湿泥,透着粉白的光,顶端带着细小的须根。“喏,给你。”把荷叶递过去,掌心的温度透过叶片传过来,该能让她安心些,“真的很嫩,剥了皮就能吃,尝尝?”又放软了声音哄她,“都是我的错,别哭了,嗯?”
我把荷叶里的嫩藕递给她,看她小心翼翼擦去泥污,剥掉薄皮,莹白的果肉透着水润。
她掰了一半递给我,指尖碰到一起时,两人都顿了一下。咬一口藕,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混着点阳光的味道。风吹过湖面,带着荷叶的香,吹得她湿发轻轻晃。
“下次换艘结实的船,还来吗?我教你划船。”我轻声问,看她没回头,只把荷叶攥得更紧了。
“谁还跟你这个疯子来。”声音闷闷的,像从荷叶底下钻出来的。
我忍不住笑了,看着湖面上翻覆的小木船,像个藏不住的秘密。阳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也落在我忍不住扬起的嘴角上。这日子啊,就像这嫩藕,看着普通,嚼起来却带着甜,还有点让人上头的脆。
她说快开学要收心时,我正逗着脚边那只三花猫。花花蹭着我的裤腿,尾巴扫过脚踝,像团毛茸茸的云。她望着巷口暮色,声音轻得像要融进渐沉的霞光里,末了又补一句傍晚散步的话,尾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抬头看她,夕阳正落在她发梢,染成暖融融的金。这姑娘总像根绷得太紧的弦,连提议散步都像在做什么重大决定。我笑了笑,应了声“行啊”,没说其实我每天傍晚都在这附近晃悠。
第二天清晨发动摩托车时,巷口的香樟树影还拖得老长。引擎声刚起,二楼的窗帘就动了动。我低头调着头盔卡扣,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从楼道里冲出来,帆布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格外清亮。
“阿雾!”她跑到跟前,额角挂着汗,胸口起伏着,眼里却亮得很。
我故意逗她:“我们孟大学霸今天不刷题了?”她却没接话,攥着包带问纹身店能不能手穿耳洞。
我愣了半秒,看着她泛红的耳垂,突然懂了。这哪是打耳洞,是想给自己找点不一样的疼,好从那些试卷里钻出来喘口气。我没多问,拍了拍后座:“上车。”
她抓着我衣角的力道,比想象中紧。摩托车窜出去时,风卷着栀子花香扑过来,我听见她压抑的轻呼,抓着衣角的手又收紧了些。后视镜里能看见她微蹙的眉,却没看见往常做试卷时的那种茫然。
“针语”店的风铃叮当作响时,店主老陈正擦着钢针。看见我带着个姑娘来,他挑眉笑:“稀客啊。”
孟心云坐在高脚凳上,后背抵着斑驳的墙,手指绞在一起。老陈拿出钢针时,她睫毛颤得像受惊的蝶。我突然站起来,指着自己左耳耳骨:“先给我来一个。”
她猛地转头看我,眼里满是惊讶。老陈也乐了:“你?上次让你加个图案都嫌花里胡哨。”
我没解释,侧过头露出耳骨。针尖刺破皮肤时,我攥紧了凳沿,余光里看见她屏住了呼吸。穿过去的瞬间,我转头冲她挑眉,想告诉她别怕,却看见她眼里闪着光,像落了星子。
轮到她时,她深吸一口气凑过去,疼得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穿好耳洞后,她摸着凉凉的银珠,对着镜子笑了,那笑容比试卷上的红勾鲜活多了。
回去的路上,风里裹着夏末的热。她突然说“谢谢你”,声音被风吹得散碎。我“嗯”了一声,从口袋摸出颗青苹果糖递过去。这糖我总带着,上次看见她做试卷时咬着笔杆皱眉,就想着或许她会喜欢。
她含着糖,问我为什么突然打耳骨。我望着前面巷口的光影,说“早就想试试了”。其实是怕她疼,怕她反悔,想让她知道这点疼算不了什么,就像她心里那些拧成乱麻的迷茫,总有解开的时候。
送她到家时,她摸了摸耳垂,抬头冲我笑了一下,眼睛里的星光比耳垂上的银珠还要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