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谢朝露照常领着唐岁初上街。今日却比昨日还热闹些。二人一打听,说是神医明日要在平安设宴,城中所有人都可以前往。
唐岁初觉得这个说法很奇怪。因为一般设宴人传出来都是某家的某某人,或者什么官职,因为能做到在城里包下整座酒楼大摆宴席的应当是贵人,神医这个身份似乎与宴请不太沾边。
这只能说明,这个人“神医”的身份在这里的人眼里是高于他其他身份的。他是一个医术高超且很有名望的人。但偏偏这样的人,昨日一整日唐岁初都没有听别人提起过。
谢朝露简单地介绍说:“神医救过很多人的命。之前城北的刘叔早年打猎留下了腿疾,前几年也让神医治好了,现在健步如飞的。”
这……有点夸张了吧。
差不多昨日那个时辰,二人来到吴叔的面点铺子前。
吴叔笑吟吟地递给二人一个纸袋,“知道你们要来,这是刚刚蒸好的,拿好了。”
谢朝露道:“谢谢吴叔!小唐少侠师父师兄的事有着落了吗?”
吴叔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人没找到。”
唐岁初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但他还没完全放松下来,就听吴叔继续道:“不过确实有几个小子见过这两个人,是在两天前的傍晚。不过在那之后他们在哪里就不知道了。”
两天前的傍晚,不就是唐岁初进城之后没多久吗?
该来的还是来了。
唐岁初道:“多谢吴叔。”声音却不似以往那般平静。谢朝露也听出来了,但很显然会错了意,他安慰道:“兴许是出城了,小唐少侠别担心。”
吴叔道:“我会接着找的。不过,明日我便不在此了,你们两个去平安楼寻我吧。”
看得出城里人对神医的事都很热衷。吴叔道:“小唐少侠明日也去凑凑热闹吧。神医大人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兄长,这是喜事。大家重要的人都能找到的。”
失散多年的兄长?
谢朝露之后还说了什么唐岁初完全没有听进去。
“你还好吗?”等离开了吴叔的铺子,谢朝露小心翼翼地问道。
唐岁初忽然抬眸看他,刚要开口,对上谢朝露的疑惑的脸以后迅速冷静下来,露出一个笑容道:“没事的。”
谢朝露道:“那你明日想去平安楼瞧瞧吗?”
唐岁初方才已然决定要去,面上却不甚在意地道:“你呢?”
谢朝露笑了笑,“我想去啊。平安楼可是临乐最大的酒楼!而且,我也很敬重神医。”
唐岁初点点头,顺势问道:“神医,是什么样的人啊?”
谢朝露想了想,描述道:“说起来神医很年轻的,约摸就二十的年纪。看起来挺瘦的,眼睛还不太好,单看样貌,就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他还带着妹妹,以前应该也挺不容易的吧。”
唐岁初想起之前在南口街在那个调皮的小孩口中听闻的故事——姚家有三个孩子,姚家大哥在饥荒那年意外失踪,家中却得了一笔横财,而在饥荒结束不久后,姚家的弟弟妹妹也失踪了。
唐岁初得到的消息是姚家兄妹在临乐。那么,姚二会是所谓的神医吗?
……
二人在城中转悠了一会,唐岁初有意朝平安楼兜去。
平安楼位于城中心,是一顶三层小楼,装潢乍一看并不多么贵气,但却非常讲究,当得起雅致。
唐岁初脚步停了下来,“谢公子不是说想吃平安楼的菜吗?”
谢朝露为难道:“这……明天也能吃?”
唐岁初故作豪爽道:“这种宴席哪能尽兴,我请你吃吧,就当报答谢公子这两日的照顾了。”
谢朝露还是犹豫,“这怎么行?要不然还是我请……”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唐岁初走了进去,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他叹了口气,连忙跟了上去,随后发现唐岁初径直要了个三楼靠窗的包间,又吓了一跳。
唐岁初观察了片刻这里的小二,他们并没有嫌贫爱富的迹象,无论是坐一楼大厅或是三楼包间都是一样的毕恭毕敬。
刚刚坐下,谢朝露的肚子就响了一声。他不好意思地瞥了唐岁初一眼。
唐岁初笑道:“我瞧着这家店上菜速度不快,谢公子手边不是有包子,先垫垫?”
谢朝露表情有些古怪,“在平安楼吃……包子?”
唐岁初看向窗外道:“你吴叔手艺挺好的。而酒楼大多卖的是环境和名气,所以谁的东西好吃还不一定呢?”
谢朝露点点头,乖巧地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这个位置视野很好,酒楼的窗子正对着热闹的大街,看起来生气勃勃的。
其实临乐城很好。总体看来,人们安居乐业,没什么势利眼,仔细一瞧就能看出街上走的人谁是当地人,谁是外来的江湖人。
当地人大多步履平缓,不疾不徐。若是附近有老人小孩,还会特意走得更慢些,许是怕冲撞了他们。而且他们许多人脸上是带着笑容的,无论是做苦工、满头大汗的汉子,满脸皱纹的老者,抱着孩子的妇人……
江湖人则是走得很急,且面露戒备,四处打量。
菜还没有上。谢朝露似乎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吃得很是犹豫。
忽然,唐岁初看见下面人群里出现了一个特别的人——他背着刀,走路的韵律明显是有些章法的,但他却走得不急。换句话来说,他走得很有礼貌,像当地人一样。
若只是这样,也没有什么。但偏偏……那个人像是也好奇平安楼一般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他的目光看的是整个平安楼,不是唐岁初所在的三楼。那不是打量的、戒备的目光,而是难得一见的纯粹的好奇。
唐岁初却仿佛心脏骤停。
他看清了那个人的脸。那是一个青年,这人的相貌并不如何有记忆点。
但唐岁初记得他。
因为他们一天前才见过。
这个青年……被那黑马黑甲的鬼焰骑兵劈开了……
唐岁初当机立断,直接追了下去。
谢朝露喊了一声,“不吃啦?”他手里还拿着半个包子,包子靠近底部的位置有一粒不大不小的胡麻。
……
背着刀青年走的方向是……城门口?他要出城?
唐岁初心里有些急切。若那人真的要出城,就恐生变故了。一定要在他出城前拦下来。但偏生那人不是谢朝露,修为颇高,跟的太近、太明显都会被发现。
因此,他跟得不远不近,注意力高度集中。
可就一眨眼的功夫,在临近城门前的一条笔直的街道上,那人消失了。
但一个人是不可能在大街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忽然消失的。而且那个人手里似乎还拿着一个纸袋,纸袋上还浸了点薄油,冒着热气。
唐岁初盘算了一下距离,走进了街道旁一家当铺。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一个老人的声音从店里传来,“哎哟,马上就来。”
唐岁初趁机打量了一下店里的陈设。珠帘背后的白墙上挂了副写实老虎图,画的下面是一只半人高的金耳花瓶。四周是各式各样的书法作品,桌椅都是黑色。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价格不菲,但放在一起就有些刻意了……
从内室走出的却不是一个老人。
唐岁初心跳加速。
那个身着劲装,背着刀的青年从里面走了出来。那青年对着唐岁初挑了挑眉,像第一次见他一样投来好奇、打量的目光。
唐岁初刚要开口道:“你……”
下一刻,一个杵着黑色拐杖、头发花白的老人快步走到唐岁初面前,热情道:“这是当东西还是买东西啊?里面坐里面坐。”
还没等唐岁初回答,他眼睛一眯,又自顾自地说道:“这剑不错,衣着看着不起眼,实则价值不菲,人瞧着贵气,不像城里的,像外头来的少爷——小李,倒茶!”
那青年闻言,又走进了内室。他竟是这里的跑堂?护卫?总之是这老头的手下。
这时,又是一阵铃铛声。谢朝露喘着气扶着墙走了进来。
老头一看他,皱眉道:“怎么又是你?小谢啊,不是我说你,你那剑当是不当,给我个准数啊?”
谢朝露连忙摇摇头,气还没喘匀,“他……我……朋友……”
老头立刻对谢朝露和颜悦色起来,“哎哟,你早说。”说罢又看向唐岁初,眼神更加热切了,“公子是小谢的朋友,而我也是小谢的……忘年交,这不,千里的关系也一线牵了。”
这是什么古怪的说法。唐岁初瞥了一眼帘后,也对这老头露出一个笑容,“不知您这里卖消息吗?”
老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原是此事,你们外头的人来临乐是什么原因我们都明白。那你可问对人了,老头子我在从出生起就在这里,什么都知道得明明白白。只要……”
唐岁初连忙塞了一块银子给他。
老头摸到了钱,眉开眼笑,笑容顿时真了不少:“公子,少侠?我们进去细说,老头子讲个十天半个月都没问题。”
唐岁初道:“不了,我就问一个问题。”他看着老头的眼睛,“您可知晓那位李姓侠士是什么来历?”青年还没回来,或是直接在内室为二人布茶,现在就是很好的时机。
那个青年刀客明显是外来的修士,他的衣着风格不是临乐的样式。若他真的是那个被劈开又消失的人,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而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就是这两日的事。
老头的眼睛里的笑意却在唐岁初问出那个问题时消失了。
他把手里的银子重重塞回唐岁初手里,“年轻人啊,我们这里从来不卖自己人的消息。”
唐岁初却有些惊讶。这……屋子里的装潢,都在表现这家店的主人是一个极其爱财且附庸风雅、喜欢炫耀的人。从他的谈吐表情可知,他只对能带来利益的人有好脸色。但这样一个人,却在袒护一个有可能才认识了两三天的青年,在这个人没有在场的情况下。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唐岁初会根据不同的人采取不同的方式,所以这个老人会拒绝是他没有想到的。
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改变思路,为自己找补,“我知道李大哥是南安刀宗的侠士,我一直很仰慕他,没有恶意,请您不要见怪。”
唐岁初是猜的。那个青年功力不俗,刀也不俗。所谓北剑南刀,南安刀宗虽然总被剑门压上一大头,但它毫无疑问是用刀的江湖门派里最出名的。
当然,他也有可能是名散修。或者是某个不知名江湖门派的弟子。
但如果唐岁初什么都不说,这场对话就没有办法进行下去了。
老人哼了一声,面色稍微缓和了一点,“那你既不是来寻我做生意的,你便自行问他吧。”
至少是暂时糊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