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方梨抱着合同走出何夏夏所在的小区,迎面就是劈头盖脸的大雪。
她站在公交站,把帽子压的只剩睫毛,忽然想起来20岁生日的那个夜晚。
也是这样的雪。
少女的暗恋,结束在那个冬天。
方梨在社媒平台偶然刷到高中同桌的视频,不过——他似乎有对象了。
视频里的少年牵着女朋友的手,脸上洋溢着幸福。两人十指相握,走在漫天纷飞的大雪里。
方梨的瞳孔里原本有光,像一盏小灯。那一刻灯丝“啪”地断了,黑得过分安静。睫毛不眨,嘴角微张连手指都忘了要弯曲——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架,只剩一层皮挂着。
该放下了,快放下吧。
许是心中的执念,她对于这段曾经连暗恋都算不上的感情,一直幻想着,如果还能再见一面。
可是上天对这一面似乎并不会施舍,从认识他到24岁,两人从来没有什么联系方式,但方梨知道他所有社交平台的名字,和她一样,从来没改变过。
方梨从小朋友不多,仅剩的那几个虽然都很熟,由于学业各奔东西,要聚在一起不现实。随之而来,有一种无奈感,她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中。
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她,不是幻觉,匆匆忙忙走过来的是一个少年,少年开口说道:“你室友托我给你的生日蛋糕!”正当方梨还在疑惑的时候,那少年已经转身不见了踪影,消失在黑夜中。
方梨认识他,大一入校,新生需要参加各种活动,她走在不甚熟悉的校园里,着急忙慌拉住了一个路人。
“你好,我想问一下大学生活动室在哪儿?”
那人指了指前方,“前面左拐”。
言简意赅的四个字,声音却低而暖,像雪地里突然掬到一捧温泉;让人一瞬间忘了危险,只想再靠近半步。
来到大学生活动室找到同班同学坐稳后,听着主持人水泥搅拌机般的开场词——三分钟过去,他的形容词还没搅拌完。忽然抬高音量,尾音里带着一点故弄玄虚的弯钩:
“接下来,让我们欢迎——2015级编导系‘声音档案’课题组特邀嘉宾,也是今晚纪录片的主述人,容、诩、烨!”
“啪”的一声,活动室灯光齐灭,只剩投影幕布上冷白的月光素材在流动。
下一秒,侧门被推开——
极轻的一声“吱呀”,像谁无意中拨动了旧磁带。
黑暗里,一道低而清的男声穿过麦,贴着每个人的耳廓,慢慢淌进来:
“各位晚上好,我是容诩烨。”
五个字,像五颗石子,精准地落进方梨的心湖——
咚。
她整个人瞬间被定住,指尖还保持着拧矿泉水盖的姿势,却再也使不出半分力。
那声音——
比记忆里沉了半度,像被岁月打磨过的玻璃珠,却依旧带着独一无二的沙沙尾音。
那是高三每个凌晨,藏在耳机里陪她刷完最后一张理综卷的嗓音
……
台上的投影亮了,白光扫过男生的侧脸——
高鼻梁,薄唇,微卷的衬衫袖口,方梨的呼吸卡在喉咙口,耳边只剩下自己鼓膜里炸开的砰砰声。
主持人还在说些什么,她却一个音也抓不住。
是他。
没错,就是他。
那个陪伴了她整个高中三年、却消失在毕业之际的——声音。
方梨有个习惯,喜欢边写作业边听歌。
而他从高中开始就在语音房间里直播唱歌,一般时间很晚,基本没什么人,后面来了个叫‘春迟与梨年年’的人,他盯着那个ID,指尖在吉他弦上停了两秒。
“春迟与梨年年。”
他低声念了一遍,像把春天含进齿间,又慢慢吐出来。直播间右上角,人数还是“1”。可他知道,那“1”不会走——三个月了,每天23:30,她准点报到,比他闹钟还准。
那天他难得下麦早,私聊框里突然冒出一句:
【UP主,我高二,能点首《白月光》吗?要写数学,写不完不让睡。】
他本来打了“未成年早点休息”,指尖却停在发送键上。最终把那句话删掉,回了一个“好”。
第二天,他提前半小时开播,歌单里多了《白月光》。弹幕区空荡荡,只有一条粉色的:
【春迟与梨年年:前奏一响,三角函数都变温柔了。】
他笑出声,耳机里混着自己的声音,低低地荡回去,像把远方的风揉进麦里。
后来就成了默契——
她刷题到数学,他就唱《白月光》;
她写到物理,他就换《相见恨晚》;
她偶尔抱怨“作文要800字,我只攒了400字”,他便把歌名改成《剩下的400字我替你写》,弹了一段自己编的旋律,没有词,全是“嗯、啊、喔”,像在替她押韵。
高考前一夜,他破例播到凌晨一点。人数还是“1”。
他轻声说:“年年同学,去睡吧,卷子会及格的。”
隔了十秒,对面慢吞吞回:
【春迟与梨年年:再唱一句,我就关机。再说一句,我不叫年年。】
他拨了一下弦,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哼:
“旧忆就像一扇窗,推开了就再难合上……”
直播间黑掉的那刻,他盯着屏幕里自己的倒影,忽然有点想去她在的那座城。
手机屏幕闪烁了一下,是一条私信:
【春迟与梨年年:你好,我叫方梨!】
再后来,2017级新生迎新晚会上。
方梨作为数信学院新生代表上台发言。
当主持人念到方梨的名字时,幕布后面的工作工作人员停了一刻,像一张掉帧的动画,回忆在倒带——
“春迟与梨年年”上线,
这一次,不是“1”,而是面对面。
……
那晚方梨拎着蛋糕回到宿舍,推开门看见漆黑的房间,凭着记忆摸到开关,灯亮的一瞬间“生日快乐!”
室友们的祝福让她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高中全班同学一起为她庆祝生日的时候。
“唉?你怎么也买了蛋糕?”
顺着室友手势的方向,方梨看见桌子上还有一个蛋糕。
“这不是你们给我的吗?”黑眸在眼眶里做了套不发声的左右探照。
方梨又说道:“你们不是说今天老师叫你们帮忙,我以为你们太忙了所以让人带给我的。”
“不是啊,我们说帮忙,那是为了给你准备惊喜编的借口,不过,这个蛋糕——”,顾绛拖长尾音,看向了方黎,“快说,你手里的是从哪儿来的?”。
……
大学四年,方梨和容诩烨本来就相交甚浅,自那之后,方梨再也没有见过那个雪夜送她蛋糕的人。
记忆被手机震动打断。
【何夏夏:忘了说,影视公司也看上《大雪》了,前天刚签的合同。】
【何夏夏:金主爸爸一句话,男主定了——容诩烨。】
【方梨:?????】
雪下得更密,她差点把屏幕戳穿。
这已经不是天降大饼,而是天降陨石,直冲天灵盖。
——
当晚,她坐在出租房的小床上,把合同和银行卡摆成一排,像给遗体告别。
预付5000还没捂热,就得交给房东当续命费。
可房东阿姨发来最后通牒:
“小方啊,我女儿要回来了,房子月底收回,你早点找地方搬哦。”
世界真小,穷鬼真大。
她点开朋友圈,向下翻看一天未看的朋友圈,滑到第三条,看见何夏夏转发的一条租赁广告——
【次卧出租,押一付三可谈。限女生,爱干净。
联系方式:××××】
配图是极简黑白灰客厅,落地窗映出江景,地段金贵得让她怀疑是诈骗。
她点开发布人头像:蓝色大海,一只海鸥。
昵称:R.
朋友圈仅三天可见,一条横线,像某种高冷密码。
走投无路,她私信:
【请问还租吗?月底能入住。】
对面几乎秒回:
【明晚七点,看房,带身份证。】
【方便发一下地址吗?】
又是秒回。
方梨看着陌生的定位,心中似是下定了决心。松湖区,也就是她所在市的市中心——高铁要半个小时,方梨所在的青竹区去市中心打车得翻一座隧道,连天气预报都把它划进“北部山区”。
第二天,雪停了,城市变成曝光过度的相片。
方梨按照定位摸到小区,电梯门开,长廊尽头,门虚掩着。
她敲门,三秒后,门被拉开——
世界骤然静音。
容诩烨站在玄关,黑卫衣,灰色家居裤,头发垂在额前,比荧幕上更锋利,也更真实。
他一只手搭着门,另一只手插兜,视线落在她脸上,像雪落无声,却瞬间覆盖所有退路。
方梨听见自己心脏"咔哒"一声——
好像四年前的那个夜晚,雪把所有赃物标记完毕,如今终于追到她面前。
男人微侧头,嗓音低而缓,带着一点晨起未醒的沙哑:
“看房?”
“……嗯。”
“身份证。”
她机械地递过去。
容诩烨垂眸,指节分明的手指捏住卡片,似笑非笑地念出上面的名字:
“方梨?”
“是。”
“行。”
他把身份证插回她手心,体温掠过,像星火掉进雪里。
“押一付三,住不起的话——”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骤然攥紧的围巾上,那条白色粉丝周边不知何时又跑回她脖子。
“可以给我当助理抵债。”
“包吃住。”
他补充,声音低到近乎蛊惑:
“方小姐,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