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玦一身大红喜服,骑着高头大马,位于队伍的前首,很是惹眼。他的身形本就颀长而提拔,如今高坐马背,更是身姿挺立如一柄在鞘的利剑。
他信手随意执着缰绳,上挑的凤眸黑沉清冷,自到达凤凰门之下接亲后那目光便一瞬都不曾离开过凤凰门,神色淡定从容,又带了几分漫不经心。
周玦虽然凶名远扬,百姓无人不知其“玉面罗刹”的恶名,但其实见过他真容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今日一见,不少姑娘都被他矜贵俊美的容颜迷了心智,瞬间将“罗刹”的诨名抛之脑后,便是连素来在京中颇负盛名,被姑娘追捧的风流贵公子陆淮都失了风头。
“三哥,瞧着今日这阵仗以后再论最得姑娘欢心的公子排行,你怕不是也要榜上有名了。”骑着马跟在周玦身后的陆淮轻轻摇动着手中的玉折扇,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打趣周玦道。
“无聊。”周玦凤眸一转,扫了一眼还不忘冲姑娘们微笑点头的陆淮,冷冰冰地丢下两个字。
随着喜乐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送嫁的队伍也到了凤凰门。
翘首以盼的百姓们迫不及待地想涌上前去,离公主的车驾近一些,仿佛这样便可以一睹沈云笙的芳容一般,却又因惧怕周玦而默契地在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下,不敢靠得太近。
风儿好像也同百姓们一样,想先替新郎瞧一瞧他美若天仙的新嫁娘。风吹动凤轿周遭垂落的纱幔,将珠帘吹出一道细微的缝隙来,露出一角火红的嫁衣。
百姓们个个不遗余力地踮起脚尖,尽可能地将头伸得远些,眼神直勾勾地想要睡着那道缝隙窥见轿中的风光。
即便如此,人们也只能瞧见那一角做工精细的华美嫁衣,在阳光的映射下,织金暗纹上华光流动,如浮光掠影,似霞光映彩。
扶光与望舒提前得了吩咐,带着王府的一众侍从将早就备好的金花生撒向夹道相迎的人群,作为喜钱,与百姓同庆。
这一举动彻底将热闹喜庆的氛围推向**,得了利是的百姓更加欢喜,祝福叫好声汇成浪潮,一阵高过一阵。
沈云笙坐在喜轿内,她无法看见轿外的情景,只能听见街边两侧百姓热烈地欢呼。
鸾轿晃动间,沈云笙手指无意识地绕着锦帕,说不出来自己此刻究竟是何种心情。有紧张,有对未知的惊惶,还有几分被周围气氛感染的喜悦。
公主的仪仗队与摄政王府前来迎亲的队伍汇合过后,百响礼炮齐发,响彻云霄,迎亲队伍便开始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地启程,向着摄政王府的方向前进。
水路洒道,禁军开道。锦缎碧纱间,十二抬金铜檐子徐徐前行,红罗销金掌扇紧随其后,笳吹鼓奏,乐声震天。
百里红妆,满目金红,鼓角齐鸣,空前盛大,绕城三圈,与民同乐。
大祈再无婚典能今日与之盛况相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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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乐渐远,凤凰门边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立在原地,久久未曾离去。
“阿姐今日真美,”少年帝王红了眼眶,薄薄的水雾氤氲在他的眼眶:“父皇母后在天有灵,看到姐姐今日出嫁,大概也会怪我没能将姐姐保护好,反将姐姐送入了龙潭虎穴。”
沈云熠褪去了往日故作老成的帝王仪态,他也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童。
“福公公,皇姐出嫁了,往后这宫中便只剩下朕一个人了,朕真的变成孤家寡人了。”沈云熠目送着沈云笙的仪仗逐渐远去,悠悠叹息。
福公公看着站在他身前的少年帝王,无端地看出些许孤寂悲凉之感。
他也算是看着沈云熠长大的,看见当年那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变成了如今少年老成的君王,他心中感慨万千,但更多的却是对沈云熠的心疼。
福公公在心中无声叹息,躬身恭声道:“陛下说笑了,老奴会永远陪在您身边的。”
沈云熠无言,只是定定地望着迎亲队伍消失的方向出神。
有风吹过他的袍角,在他脚边盘旋着打转,但很快便消散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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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府自是张红挂彩,但却冷清了许多,前来赴宴的宾客稀稀疏疏,甚至是有些门可罗雀。
这也难怪前来赴宴的宾客稀少,委实是事出有因的。
周玦亲缘单薄,他本是将门出身,家人多半戎马一生,最后马革裹尸,埋骨沙场。因此旁系血亲也算不上人丁兴旺,他这一支如今更是只剩下他一人。
再加上周玦凶名在外,在朝中也是一向以暴戾恣睢,冷血无情著称,有胆前来“阎王”府上赴宴的朝臣也是少之又少。
沈云笙下了轿撵,手中便被喜婆塞了段绣着交颈鸳鸯的红帛带。
那红帛带一端攥在沈云笙手中,另一端连着周玦。
沈云笙被喜帕遮住了视线,目之所及,不过脚尖方寸之地,只能亦步亦趋地随着红帛带牵引的方向行进。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周玦正走在她身侧不远不近的地方。
周玦知晓沈云笙今日的礼裙繁琐厚重,逶迤坠地,行动不便。
他体贴地放慢脚步,耐心地照顾着沈云笙的步子,缓步向前,眼角余光还时不时地瞄着身旁的沈云笙,生怕她一个不小心踩到裙摆摔了。
饶是周玦如此注意,沈云笙也是小心翼翼地小步前移,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大祈的婚嫁一向有新娘跨火盆,迈马鞍的习俗,寓意以火去秽,迎吉纳旺。
意外便发生在跨火盆这里。
虽说耳边有喜婆的声音提醒,但沈云笙还是因为视线被挡,无法准确辨认火盆大小和其所在的具体方位,而被火盆绊住了脚。
眼瞧着沈云笙失去了平衡,身子直直地就朝着炭火烧得正旺的火盆栽去。
这盆内的火势正在势头上,火焰燃烧跳动,劈啪作响,谁要是一头栽了进去,那落得一身烧伤都算是轻的。
失去重心的瞬间,沈云笙心中就暗叫不妙。成婚当日当众出丑事小,若是最后还落得一身烧伤,毁了容,那她可就真没处叫苦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周玦抓着牵红的手用力一拽,趁着沈云笙的身子因惯性向他这边倒过来的瞬间,他飞身上前一把揽住了沈云笙的纤腰,足下借力,抱着沈云笙落到了安全的地方。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不仅稳住了沈云笙的身形,让她免于一头栽入炭火之难,还带着她直接越过了火盆。
沈云笙惊呼一声,伏在周玦怀里惊魂未定。她的耳朵紧紧贴在周玦的胸膛之上,宽厚踏实,耳边是周玦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可有伤到?”周玦的声音响起,沈云笙只觉此时他的声音听起来竟莫名有种安定人心的魔力,轻而易举地就安抚了她刚才惊惶不安的心。
沈云笙从他怀中直起身来。喜帕轻动,她微微摇了摇头,道:“多谢王爷,本宫无事。”
待确定完沈云笙不曾受伤后,周玦才示意仪式继续进行,只是他命人将马鞍撤掉了。
“王爷,这...这恐怕是与礼不合。”
喜婆见马鞍被撤,忙出言提醒,却在触及周玦冷冰冰的眼神后就偃旗息鼓了,唯唯诺诺地退至一旁。
沈云笙被周玦牵着向着喜堂行去。
周玦的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松开,像是生怕沈云笙再摔倒一般,一直扶着沈云笙的胳膊。
视线被遮住,别的感官便被无限放大。周玦掌心温热的温度透过喜服的布料传来,那温度让沈云笙无法忽视,记忆中曾冰冷如玄铁般扼住她喉咙的手,如今却温热可靠地扶着她。
这样的认知让沈云笙生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她恍然如在梦中一般跟着周玦,听着他在她耳边低沉耐心地引导声一步步地抬步,迈过门槛。
及至正堂,行完大婚三拜之礼后,周玦扶在她手臂上的手才彻底离开。
“礼成!送入洞房——!”
从方才看见公主差点儿摔了就担心得心惊肉跳的半夏,听见这话,如蒙大赦般上前来扶着沈云笙往新房的方向走去。
半夏隔着喜帕小声地问道:“殿下,您可有被那火盆烫到?刚才可真要把奴婢和忍冬吓死了!”
沈云笙轻轻拍了拍半夏的手,示意自己无事,她低声道:“有什么话还是先进房里再说吧,这一上午繁琐的礼仪下来,我都快要累死了。”
拜堂过后,这边沈云笙被送入喜房先行休息,那边周玦便马不停蹄地被陆淮等人拉去前边婚宴应酬。
今日周玦大婚,虽然朝臣前来赴宴的不多,但他安北军军中的将领属下几乎都到场了,除了被周玦派出去,在外执行任务来不及回来参宴的。
这些前来赴宴的大都曾跟随周玦一起上过战场,是曾同生死,共患难的生死之交,情谊深厚。
平日里顾忌周玦的身份,回了京城也就不敢再像从前在西北那般,和周玦敞开了喝酒,今日趁着大婚,可让这群将领们逮着机会,师出有名地给周玦灌酒了。
再加上旁边还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陆淮,可劲儿煽风点火般地起哄。
周玦了解他的这群手下们,只他们铆足了劲儿要把他灌醉,但又因今日成婚乃是大喜,值得庆贺之日,倒也没有拒绝他们的敬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可谓是来者不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