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破处 第9章 你妈妈连我内衣都要管

如果说仁策是温水煮青蛙，那么踏进欧阳家市郊的别墅，何云云则像闯入了一个精密运转、不容丝毫差错的异度空间。

一切光洁如新，秩序井然，美得毫无生气，也压抑得令人窒息。秩序的核心，是李婉晴。

何云云害怕和她单独相处。她永远温柔细语，面带微笑。但何云云发现，自己永远无法对她说“不”。

一个周末，何云云提前到了，在客厅等待，目睹了让她头皮发麻的一幕。

李婉晴正指挥保姆整理送洗回来的被褥。她站在衣帽间门口，身姿笔挺，眼神锐利。

“左边那床鹅绒被，叠痕要完全居中，边角必须对齐这条线。”

“羽绒枕不能压太实，蓬松度要保持，标签必须统一朝内。”

“那床天丝夏被，放最上层，距离柜门上沿两指宽，视觉才平衡。”

“白色的抹布用来打扫厨房，红色的打扫卫生间，各个颜色都有对应的位置。切记不要混在一起”

保姆动作麻利却小心，额头上有细微的汗水，尽管家里的空调开得很低。

李婉晴仍不满意，亲自上前调整一床被子的角度，精确到毫米。甚至用指尖拂过柜门内侧检查灰尘，对着光线看了看，微微蹙眉。

吃饭时，何云云一根头发不小心掉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她刚想弯腰，李婉晴已眼疾手快地用指尖拈起，优雅地丢进脚边迷你垃圾桶，笑容不变：“哎呀，有根头发，我不喜欢家里脏脏的。”

一根头发丝，叫“脏”？何云云无语。

饭后，她想帮忙洗碗，被李婉晴温柔而坚定地拦住：“不用，盘子要先用水冲一遍才能进洗碗机，不然有异味。” 欧阳轩已开始冲洗盘子。

何云云不理解，既然用洗洁精洗过，何必再用洗碗机？费水费电。她只在心里嘀咕，不知所措地拿起脏锅，想把剩余汤汁倒进洗碗池。

“哎呦，天哪！不可以！” 李婉晴突然提高嗓门，吓了她一跳。

欧母一把拿过锅，将汤汁倒进垃圾处理器。“这样下水道会有味道的。”

何云云不快，强忍住没发作。

“这些锅放上清洁剂就好，明天阿姨会处理。” 李婉晴拉过她的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每一步都像在操作精密仪器，带着不容置疑的仪式感。何云云看得后背发冷。

回到她和欧阳轩市区的公寓（名义上的爱巢，布置多由李婉晴远程操控），她惊恐地发现，这种控制正悄无声息地渗透。

房子是欧母的，装饰、杯子都和她家一模一样。欧母派的保姆，听命于她。李婉晴时不时打电话询问物品摆放、清洁安排。何云云永远是被通知的那个。

可以是某天下班，何云云被阿姨告知原来的锅因欧母不喜欢，被换成了全套Staub。又或者是，他们花几千块买的戴森吸尘器被送给了保姆，换上了更高档专业的洗地机。

例子数不胜数。衣帽间里，她的衣服被按颜色季节重新排列，标签一律朝外。她放在玄关的帆布鞋，被收进鞋柜底层，换上一双崭新的羊皮拖鞋。

浴室里，她平价的洗面奶不见了，摆上一套贵妇护肤品，旁边贴着打印精美的便签：“云云，试试这个，更适合你的肤质哦~ 爱你的阿姨。”

她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由无数看不见的丝线编织的牢笼。丝线由李婉晴操控，细腻、坚韧、无处不在，编织着“完美儿媳”、“完美家居”的图景。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在被牵引、修正。

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可都不是何云云自己选择的。刚开始，作为小镇出来的女孩，一时被光鲜迷了眼，还觉得是恩赐。时间一久，她就觉得枷锁感越来越重。

她试图挣扎，却发现无处着力——李婉晴从不疾言厉色，永远用“为你好”、“关心你”的糖衣，包裹她的意志。

“轩，你妈妈……” 晚上，她靠床头，忍不住倾诉，“她又收了我鞋子，换了我的护肤品。我觉得……不自在。”

欧阳轩习惯性安抚：“妈就那样，洁癖加强迫症，讲究惯了。她也是好心。不喜欢就收着不用，心烦就扔掉。大家都这样。又不是原则大事，忍忍就过去了，较真儿大家都累。”

“忍忍？”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轩，这不是一次两次。这是我的生活空间，我的东西！我有自己的习惯和喜好！我感觉我像个提线木偶！”

欧阳轩无奈：“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可直说只会弄得不开心。你要实在不喜欢，就拒绝吧。”

“你难道不了解你妈妈？她嘴上问喜不喜欢，可我不喜欢的，她总有理由拒绝；她喜欢的，总有理由让我接受！” 她声音带了哭腔，“我从小到大‘野蛮生长’，大事小事自己决定。我真的很不习惯也不喜欢有人替我做决定，尤其是生活细节！”

她躲开他的拥抱，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她看着这个英俊依旧的男人，第一次清晰意识到，在对抗他母亲无孔不入的控制上，他从来不是她的盟友。他是他母亲精心打造的另一件“完美作品”，早已习惯了被“修剪”，甚至认为这种“修剪”是理所当然的爱。

他口中的“家和万事兴”，就是让她也心甘情愿走进金丝笼，成为下一个被完美操控的“木偶”。

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明明他也痛恨母亲的控制，也不喜欢自己的喜好被否定，他却那么自然地想把她拉入同样处境，从未想过为她争取“空间”和“自由”。

她环视这个装修奢华、一尘不染，却处处透着李婉晴品味的“家”，第一次感到彻骨的冰冷和恐惧。

她仿佛看到自己正一点点被那些温柔的丝线缠绕、包裹，最终窒息在名为“完美”的琥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