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破处 第10章 四十万

在仁策，何云云终于迎来转机。

或许欧阳宏看到她眼中的焦灼，也或许项目确实需要法务支持。一天下午，他亲自叫她到办公室。

“云云，坐。” 欧阳宏语气比平时正式，“有个中东客户想收购一家西班牙西乙俱乐部。需要你详细整理合规问题，包括西班牙和欧盟的法律规定。具体细节和王总对接。”

何云云心脏狂跳，血液涌上脸颊。终于，她有机会证明自己。

“谢谢欧阳总信任！我一定全力以赴！” 声音清晰坚定。

这项目像一剂强心针。她立刻投入疯狂战斗状态。白天研究资料、开协调会、联系专家；晚上回家后，随便扒拉几口便继续伏案工作，查阅大量英文资料。

欧阳轩表现出极大支持。不再抱怨自己的工作，常在她加班时点她爱吃的菜，或带回她需要的书籍、出差遇到的巧克力或小玩偶。

工作满足感，让她暂时忘记了与欧阳轩及其家人的问题。

夏天，欧阳轩和何云云被邀请与他父母去西班牙旅行。听欧阳轩说，他们全家每年会选个地方放松一个月，多是海岛。

何云云本想拒绝，架不住欧阳轩软磨硬泡，答应了。

这是她第一次出国、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坐头等舱。从安检到贵宾室再到登机，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金钱带来的便利。

经过14小时飞行，短暂休整，又转乘小飞机，登上驶向地中海的渡轮。海风咸湿，海水湛蓝如碎钻。目的地是Formentera，Ibiza旁更宁静、纯粹也更昂贵的姐妹岛。

渡轮靠近码头，何云云明白了“昂贵”的具象化。没有喧嚣港口，只有水晶般剔透的海水、面粉般细腻的白沙滩、低矮纯净的白色建筑。空气弥漫松树、迷迭香和海盐的清新气息。宁静、慵懒，却透着不动声色的奢靡。

码头上，身着白色制服的西班牙男子举着“欧阳”牌子等候。行李被麻利装进白色路虎卫士。

车子沿狭窄崎岖的道路行驶，两旁是低矮石墙、茂盛仙人掌、盛开的九重葛，以及掩映在松林间的白色房屋。

最终，车子驶入私密道路，停在一扇厚重木门前。周边没有人家，只有大片树木灌木。门后，是欧阳家租赁的私人别墅。

别墅完美诠释了地方特色与现代奢华的融合。主体纯净白色，墙体由粗糙砂岩砌成，触感粗粝。门窗靛蓝色，如浓缩海水。屋顶赤陶瓦片，泛着温暖光泽。别墅巧妙融入地中海花园，高大棕榈投下斑驳树荫，耐旱仙人掌、多肉植物和三角梅点缀其间，生机勃勃。

推开木门，内部空间豁然开朗。挑高客厅拥有巨大拱形落地窗，将无敌海景框成流动油画。阳光毫无保留倾泻，照亮简洁高级的装饰：藤制家具、亚麻沙发罩、粗陶花盆里的橄榄树盆景。地面是光滑水泥自流平，光脚踩上沁凉。空气飘散柠檬马鞭草精油的淡香。

一切与自然融为一体，听欧阳轩说，就是为了保持这份原始状态，道路才没有被铺成柏油马路，而都是这种石子路。

“云云，轩儿，你们房间在二楼左边，海景最好那间。” 李婉晴声音带着旅途慵懒，却字正腔圆。无需她引导，一位穿制服、笑容亲切的西班牙阿姨安娜（Ana）已上前帮拿行李。

何云云很快了解，维持院落运转的，远不止安娜。还有负责清洁的玛丽亚Maria，厨房里擅长地中海料理的络腮胡大叔卡洛斯Carlos和他的助手，以及年轻园丁兼杂工哈维Javi。

这哪里是度假？分明是个小型王国。何云云像个闯入者，小心翼翼，生怕破坏精致到苛刻的秩序。

房屋后面，鲜花灌木环绕中是一座泳池，正对不远处大海。他们抵达是晚上九点，太阳还未完全下山。夕阳余晖倒映水面，何云云脑海里勾勒出电视画面：身材火辣的美女，在泳池里边看海景边端香槟。可惜，她不是那美女，不会游泳，不喝香槟。

接下来日子，节奏被富足慵懒的“忙碌”填满。清晨在松涛海浪声中醒来，下楼时，卡洛斯已备好丰盛早餐：鲜榨橙汁、当地蜂蜜、酥脆面包、种类繁多的火腿奶酪。

何云云醒得早，刚开始几天，独自面对工作人员的问好，她不知所措，小心腼腆回应。老祖宗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后来，她慢慢习惯并享受被人服务的感觉。

上午通常悠闲。欧阳宏在露台看当地报纸，李婉晴在瑜伽老师指导下做拉伸。欧阳轩有时拉何云云去附近白沙滩散步，赤脚踩细软沙子，海水清澈，小鱼游弋。沙滩零星散落昂贵遮阳伞躺椅，躺着肤色均匀、身材姣好的男女，一切像时尚杂志内页。

真正“社交”从午餐开始。几乎每天都有欧阳家世界各地朋友“恰好”在岛或专程拜访。午餐在别墅露天平台进行。长长木桌铺洁白亚麻桌布，安娜和玛丽亚如训练有素舞者，无声高效奉上卡洛斯烹制的海鲜饭、烤海鲈鱼、淋顶级橄榄油和巴萨米克醋的蔬菜沙拉、冰镇白葡萄酒。席间谈笑风生，话题从全球资产配置到艺术家新展，从顶级俱乐部内部消息到如何培养孩子。何云云努力微笑倾听，却像局外人，那些遥远名词庞大数字在耳边嗡嗡作响，难以进入认知体系。

由于天气炎热，午后大家选择小憩或看书。到下午五六点，才开始活动。有时驾车去不远处小镇，有时出海。

最让何云云震撼的，是次游艇出海。线条优雅、通体洁白的豪华游艇停泊私人码头。船长水手制服笔挺，等候在侧。登上游艇，内部设施一应俱全：客厅、卧室、小型吧台。游艇破开碧蓝海水，驶向以水下洞穴和丰富海洋生物闻名的海域。何云云笨拙套上潜水镜呼吸管，在欧阳轩鼓励下趴在水面。她不会游泳，下海都显得笨拙。当欧阳轩一家和朋友在海里姿态优美游泳时，只有她抱游泳圈在靠近船的地方划水。

来的朋友一家有两位小朋友，十岁和十二岁。年纪虽小，却自信大方。这样的旅行对他们应是日常。两人熟练拿出冲浪板，带着征服大海的野心向远处划去。他们的父母淡定看着。

晚上八点多，一行人都饿了，开船去餐厅。餐厅坐落悬崖边，工作人员开摩托艇接所有人到岸边。餐厅里，穿着考究的服务生穿梭，送上摆盘如艺术品的菜肴和价格不菲的香槟。脚下惊涛拍岸，眼前落日熔金，耳畔爵士乐和酒杯轻碰脆响。何云云穿着李婉晴“建议”她带的昂贵连衣裙（欧母买单），努力融入纸醉金迷，但内心深处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疏离感。一切美好如幻境，又清晰提醒她与这个世界的距离。

派对也是度假常态。别墅花园架起彩灯，专业DJ带来明快音乐，巨大冰桶镇满香槟名酒。受邀宾客盛装出席，在星空下、泳池边，随音乐摇摆、碰杯、谈笑。何云云穿着欧母认可的小礼服，站在人群中，看着欧阳轩如鱼得水与人交谈，看着李婉晴优雅掌控全场，看着那些光鲜亮丽的人们，瞬间觉得她也是其中一员。原来享受生活无需担心钱是这种感觉。

一次偶然，何云云在露台听到欧阳宏电话确认账单细节。挂断后，他随意对李婉晴提了句：“这次预算大概四十万人民币，比去年马尔代夫少不少。”

“四十万”？仅仅三周玩乐？这数字超出她想象边界。她飞速换算：这是她顶尖律所实习年薪的多少倍？这是父母在小县城辛苦多少年才能攒下的积蓄？这是多少如她父母般的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攒到的钱？而这，对欧阳家，只是每年一次（甚至两次）的寻常度假开销，是“预算内”的轻松安排。

她突然有些害怕。担心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却没有能力挣到相匹配的钱怎么办？是否要对欧母言听计从一辈子，换取这生活？她愿意吗？要是欧阳轩不愿陪她过“苦日子”怎么办？

海风依旧温柔拂过脸颊，带着Formentera特有的松香与海盐气息。远处，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沉入海平线，天空染成深邃紫罗兰色，美得惊心动魄。别墅花园彩灯次第亮起，泳池水波荡漾碎钻般光芒，派对渐入佳境，悠扬音乐飘荡过来。

何云云没办法骗自己，她享受这一切，但也清醒意识到她的能力与这样的生活不匹配。这巨大差距让她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