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 ,李照月扶着谭伯慢慢走着,遇到了来找他的家人。
“哎呀,爹。你怎么又跑这里来了,快跟我回去。”
来的是一位身着深色衣袍,精明利落的妇人,嘴中埋怨地指责着,李照月也不知此人是谭伯的女儿还是儿媳妇。
她上来将人拉到身边,这才转向旁边的李照月,仔细打量了下,笑着问候道:
“姑娘看着面生,也不像是我们当地人,可是昨夜和谭少爷一起回来的贵客?”
李照月笑着回道:“贵客不敢当,只是先前受过谭老爷的恩惠,特此过来。”
妇人笑了笑,也没再就此事多说,换了个话题,“天色将晚,这院里的灯竟还没打起来,怕是这几日仆人们忙着操持大爷的事情,脑子糊涂了。”
“我去喊个丫鬟拿个灯笼来,让她陪你一起回去,免得脚下有个什么的,要是摔着受伤了可不好。”
李照月刚想说不必,谭伯在一旁替她拒绝了。
“天色晚了,也不安全。我好久不见小芷了,陪小芷一起回家去。”
妇人小声歉意道:“姑娘莫怪,我爹上了年纪,这里,”她说着指了指脑袋,“老是记不住人,啪上将那错认成了大夫人年轻的时候了。”
谭伯在这宅子里出入自由,毫无拘束,想必是在这里辛苦操劳了几十年。
这妇人的打扮看起来也是个管事的,应当是女承父业,她的年纪看着和谭家的两位老爷也差不多。
这么看来,谭家的几位兄弟和那位小芷都是谭伯从小看着长大了,他对几人的内情应该相当了解,不知道他的女儿对这事了解多少呢?
李照月假装随意问道:“不知谭伯口中的小芷是……?
“是谭少爷的生母,大爷家的夫人,单芷单夫人。”
“谭格的母亲,那不是……”李照月叹了口气,随即感慨道:“真是可惜了这一家子,可怜了谭格。”
那妇人也跟着叹了气,惋惜道:“可不是嘛,大夫人那么好性情的人,真是……造孽啊。”
*
春三月,细雨绵绵。
单芷拒绝了丫鬟的陪同,自己撑了把油纸伞,拿了两本才寻得的孤本,雀跃着来到了谭宅。
因家中的父母十分注重读书的事情,她自小就和其它姐妹去了外地专门的私塾,现已长大成人,前日才从书院回来,今日得闲,特来谭府见一见谭家父母,顺便…也见一见谭向冬。
两人自上次一别,已经两三年未见过面,日常偷偷有书信往来,字里行间皆是少男少女的羞□□意。
可内心磅礴的情感却不是这些文字可以代替的,也不知他如今长成何种模样,等下两人相见,他还能不能认得出她。
如今两人年纪也到了,她父母昨日也暗暗提过此事,两人早就定好亲事,也互相有情,就等她从书院回来便可商议婚期。
想到这些,单芷不由有些神往,脸色也瞬间通红,她拍了拍脑袋,清醒了一下,叩响了大门。
院里的人很快开了门,将她迎了进去,她看着院里的风景,和她之前见过的没有什么变化,轻车熟路的去到厅堂。
只是不幸运,谭家父母前几日有事外出了,还要等些时候才能回来,只有谭向春此时在家中,下人让她在前厅稍坐等待,立马谴了人去请大少爷过来待客。
单芷在前厅坐了一会儿的时候,雨已经停住了。
她觉得有些无聊便拿起了手中的书看了起来,刚看几页,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男女的调笑声。
女声妖娆娇媚,男声磁性悦耳,两人似是在向这边走来,声音越来越大,调笑声接连不断。
单芷忍不住蹙眉,这是哪个人?青天白日的就这番作派,据她所知,谭家不会有这种人。
那两人经过厅堂时,对里面坐着的人一无所觉,目不斜视地嬉笑打骂着,就这么直愣愣地过去了。
单芷觉得那个男子看着有些眼熟,能如此似无忌惮的,也不知是谭家哪位少爷?
她走出门口,看了两人的背影一眼,恰此时那男子正扭头在那女子耳边说了什么,惹得女子娇花乱颤,咯咯地笑着,男子伸手揽住她的细腰将她带入怀中,在她莹润的红唇上亲了一下。
‘啪哒’。
手中的握着的书册无力的滑落在地,单芷看着两人远处的背影,站在原地呆住了。
那是,谭向冬。
虽几年未见,单芷还是从那张俊朗的面孔上认出了谭向冬的影子,三个兄弟虽长相相似,但她不会认错。
一双白净而又骨节分明的手不知何时出现,握住落在地面的书,缓缓拾了起来,又拍了拍灰尘,递到了单芷的面前。
“单姑娘,你的书。”
谭向春小心地将书抹平,往单芷面前送了送,见她目光呆愣地盯着远处,循着方向看去,没有一人。
他盯着单芷看了一会儿,上前将书放在了旁边的桌面上。
“单姑娘,那我把书放这里了。”
“他现在已经变成这样了吗?”单芷依旧站在原地,轻声问道。
她没有明说,谭向春也知道说的是谁,他盯着那两本书看了片刻,斟酌道:“三弟年轻气盛,近来有些爱玩闹。”
“近来?”
单芷有了反应,疑惑地看着谭向春。
谭向春被她这么看着,扭头避开了她的眼神,喉咙动了下,缓声道:“三弟今年开始接手家中的生意,做得不怎么顺手,应该是压力太大,才会如此。”
他想了想,别扭地补充道:“他之前都不会这样的,你回来了,三弟他肯定不会再去那里了。”
单芷露出了个很难看的笑,似是在嘲笑,又似是悲哀,她将书拿在怀中,轻声道别后,神情恍惚地出了谭家。
谭向春呆立在原地,直直地盯着那道倩影消失,才回过神来。
仆人走近来收拾茶水,见他深色的衣服上有着大片的水印,发丝上也粘着一些雨滴,关切问道:
“大少爷,您的衣服怎么湿了?莫不是刚刚淋了雨,我给您拿……”
“不必。”谭向春拒绝了他的好意,“我无碍的,你忙吧你的吧。”
他踏出门槛时,目光瞟到了门前立着的那把伞,伞面是普通的原色,上面的雨水滴落在地面汇聚了一洼小小的水池。
单芷心情低落的回到了家里,先前兴高采烈的出去,现在却是垂头丧气的,单家父母不免单忧。
“怎么了?怎么这幅模样,有什么事给娘亲说说看。”
“对啊,女儿,有事说出来,我和你娘个你出出主意。”
单芷张了张嘴,没有将在谭家的实情说出来,等她找谭向冬确定后再做决定,她不想父母为她操心。
又过了几日,风停雨歇,单芷让丫鬟以她的名义将谭向冬约在了曾经两人经常去的河边小亭子。
待她到达时,谭向冬早已等在那里,他看见单芷向他走来,小跑两步向她迎去,满脸喜色,眼神中也充满深情。
“小芷,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有人给我送信时我还觉得不可思议,你真的回来了。”
他伸手就要去握单芷的双手,单芷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接触,回道:“我前几日刚回来。只是天气不好,一直阴雨连绵,就没过去。”
“你呢?”她平静地问道:“这几年,你在做什么?”
谭向冬盯着许久未见的单芷,一脸笑意,满目温柔。
“我父亲开始让我接管生意上的事,可是我不喜欢,也不想去做。你知道的,我一直讨厌这种弯弯绕绕的,大家有话直说多好呢。”
“你不喜欢这些,那你喜欢做什么?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怎么办?”
谭向冬闻言低低笑了起来,他弯腰凑到单芷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笑着问她。
“小芷是不是担心以后我们成亲了,我没有能力养起这个家?”
他想揉下单芷被风吹向旁边的头发,见她正严肃认真地看向他,慌乱地做了个假动作,一手报胸,一手支在下巴处。
“不要担心,我只是不喜欢被这样逼着,等以后我们成亲了,不得不这样做的时候,我也会努力的,肯定不会让你跟着我过苦日子。”
“和我成亲,这让你很为难吗?”
“什么?”谭向冬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问得一下子摸不着头脑,呆问道。
“我说。”单芷勉强提着精神,又重复了一遍,“和我成亲这件事,让你觉得很为难吗?”
谭向冬见她脸色有些苍白,神情也不对劲,以为刚刚说错话热他生气了,连忙道歉安抚。
“没有没有。”他瞬间站直身体,一个劲儿的摇头否认,一脸肯定地回答道:“不为难,一点都不为难。小芷,我很开心,也很愿意和你成亲。”
“是吗?”
“那你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单芷面色悲伤地看着他,平静地问道。
谭向冬一时只觉血液直冲大脑,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如控诉又如哀鸣,让他感觉身体发凉,如坠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