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祭的安保工作有巡防营的大量参与,利利提亚对活动的时间安排与分布都很清楚。
他问艾玛想去热闹的地方还是安静些的,艾玛选了后者。
“你的装扮很显眼,刚刚又当众在花车上经过,被人认出来的话很麻烦吧?”艾玛问道。
“请放心,我有做准备。”
利利提亚向她展示左手食指上的一枚戒指,金铜色的戒面上嵌着一块雾灰色的石头。
“这块魔法石可以影响他人对佩戴者的外形认知,或者换种说法,可以降低佩戴者的存在感,不是我主动和人交谈,对方就不会注意到我。”
艾玛说:“这么说,我也有忽视你的可能。”
“让人伤心的假设。我会尽量不让它发生的。”
利利提亚说,“不过,对女巫来说,这种把戏未必有效。”
利利提亚今天手指上只戴着三枚戒指,艾玛看了看:“这么多人,有不少依靠魔法举行的活动,想到还存在各种各样的魔法石,就觉得安保更困难了。巡防营真辛苦啊。”
“是啊。”利利提亚叹息。
“那么,神谕祭司在这个时间真的可以休息吗?”
利利提亚顿一顿,似笑非笑地望向她:“上次也是带您从楼上跳下来了,您才想起问我合不合规矩。
“您也不是真在意这些问题,我们就都装作不知道吧。退一步说,费鲁南特总会有办法的。”
“有点可怜他了。”艾玛说。
“费鲁南特说您是个温柔的人,听了这话想必会感动的。我会向他转达这份体贴。”
“你知道他见过我?”
“他不太藏得住事。”
费鲁南特当时可一副不敢被利利提亚知道的样子。
利利提亚说得轻描淡写,艾玛想了想,不多问了。
利利提亚选了人少的方向,正逆着涌动的人流。
花一般的衣裙从他们身边淌过,像春天漫开的花海。
艾玛思忖了几秒利利提亚那枚戒指的效果,思索降低存在感是否提高了他被人不慎撞到的可能。就当他有躲得开的自信吧。
“说来,前段时间的事,我还没向您道过歉。”
“什么?”艾玛愣了愣,没能想起他指什么。
利利提亚说:“上次外国使团来访,和他们发生了冲突的时候,我看见您在楼上,但没去打招呼。”
“你当时很忙,这点事不值得在意。”
“或许我那时的做法不够恰当。”利利提亚问,“如果由您来处理,您会怎么做?”
“我不是神殿的人,没资格代你们做决定。”
艾玛说,“但如果这问题只是个假设,你希望我以什么身份的立场回答?”
“您是女巫,当然,假设您作为神殿的女巫,会怎么应对?”
艾玛思考了一会儿,语声平缓:“如果是我,会先扣留那个第三王子,等他们把神殿的使节送还,备好证据,再当众对峙。
“他们要派来魔法师、护卫或者别的什么保证‘公平’都可以,虽然我不觉得有太大的意义。”
利利提亚显出一些惊讶:“扣留王子和扣留使节的意义不同——对方完全可能以此为借口向神殿发难。”
“他们本来就没有好好谈的打算。太咄咄逼人,不是故意,就是不够聪明,或者两者兼具。”
艾玛淡淡道,“那个十七王子最明显,无论如何不该让这样的孩子在和盟国交涉时代替一国使团的态度,除非是有人授意纵容。
“明面因为受宠而狂妄,实际是弃子。那个第三王子的地位多少比他好一些,如果扣留他,对方起码会更顾忌点面子。”
利利提亚若有所思:“很成熟的思路。您曾经做过哪里的管理者吗?”
“当过一段时间的领主。刚才的问题是考验?”
“岂敢。只是我对您的想法感到好奇,也想看看,我的做法是否让您满意。”
“处在你的位置,我未必能做得比你更好。”艾玛道,“那些浅显的推论,我想你早就看出来了。
“我不知道你当时跟那个王子说了什么,但看他的反应,感觉挺精彩的。”
“承蒙夸奖。”利利提亚笑笑,“要是我们这两种方式都不可行,对方还是要向神殿宣战,您会怎么做?”
“那就打吧。”艾玛说得平静而理所当然,“神殿不会输。”
利利提亚抵着上唇,思索地望向她,眼中闪过一瞬亮色。
艾玛偏过头,对前一个问题的发问动机感到疑惑:“你害怕冲突吗?”
“不。”利利提亚道,“但是议会不喜欢。我以为女巫也不喜欢。”
“还好吧。我不喜欢冲突,也不会刻意避让就是了。”
利利提亚说:“我理解‘不战誓约’的必要性,但我认为,对于具有绝对力量的女巫来说,这誓约实质是一种牺牲。我有时会思考这是否值得。”
“就像每个人认为重要的东西都不一样,如果她们认为重要,那就值得。”
“或许是。但这是否是一种想当然呢?”利利提亚说,“我看过神殿保存的历史资料,女巫的年龄与寿命仍然由种族决定。
“她们来到神殿的时候,往往在二三十岁左右。人类在这个年纪,是未必看得透自己,更未必了解得明白未来的自己的。
“最初的女巫订立下‘不战誓约’,我相信她认为这值得。但后来的女巫在定下誓约的时候,不一定已经想清楚自己的一生了。
“比起改革和推出新法,走前人安稳的旧路更省力,更不是所有女巫都对变法有兴趣,思维惯性说不准也限定了她们。
“‘不战誓约’是效力极强的终生契约,许下后无法撤回,无法反悔。
“无论怎么想,我都觉得对女巫不太公平。”
艾玛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很新奇的角度。”
“是吗?”
“你在从女巫的视角,替女巫考虑。虽然身为神的信徒,你仍然认为女巫是人。”
艾玛低下视线想了想,“谢谢,我会当这些话是提醒。”
利利提亚顿了顿:“您倒提醒了我,这话僭越了。”
“魔法师都有各自的傲慢。你下意识这么想,”艾玛说,“但我不讨厌,可以装作不知道。”
“哎,要您保密的事是不是太多了……”
“没关系。我喜欢听故事,而且不喜欢讲。”
“我不喜欢讲自己的事,”利利提亚停一停,说,“但或许对您能多说一些。”
艾玛看见街边一座美术馆,门口的展板写着花哨的宣传——“春祭期间限时展出”。
阿瓦托芬的住民来自大陆各地,汇聚的艺术风格也颇五花八门,艾玛有些好奇。
美术馆时常有纪念品售卖,如果有合适的,或许还能带给西里斯。
注意到艾玛视线的停顿,利利提亚便问她有没有兴趣去这座美术馆看看。
艾玛点头答应。
春祭第一天的上午,正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美术馆里的人不算很多,只有不少喜好安静或期待展览、早早前来的游客。馆内有维持秩序的守卫巡逻。
限时展出的主题是“生命”。
笼罩在欢庆的节日中,入口处的展品都光彩明媚,大多是以蓬勃的鲜花为题材绘制的画作。
有的特意用花汁当颜料,也有许多拼贴画,还有少量雕塑。
他们走到一处拐角,看见前方的通道幽暗,只亮着几点灯光。
门口写着说明,里面展览着一些要求在暗处展出的作品。
有的是因为材料特殊,在暗处才看得出效果,有的是出于创作者的立意。
艾玛在暗处视物的能力良好,但刚走进通道几步,还没来得及欣赏什么展品,正准备从通道中离开的游客没注意到刚进来的人,不慎撞到了利利提亚身上。
慌乱中也没注意到撞的谁,只第一时间一叠声道歉,匆匆和朋友一起离开了。
说不定是戒指的影响。艾玛还在惦记这件事。
通道有点窄,不方便避让,刚进暗处不太适应,或许是这样才没躲开。
艾玛想问问利利提亚没事吧——礼节性的意思。
她侧过头,看见利利提亚的第一眼,下意识以为是这里的壁画展品。
春天的寒意在黑暗中幽幽漫散着,人工织绣的花朵叶脉攀附在那身黑色的礼服上,泛着冰冷的生机,恍若在轻微地呼吸。
利利提亚将颊边的碎发拨到耳后,银制的耳坠随着动作晃荡。
他垂着眼睛收拾衣饰,抬眼时撞进了吊顶的灯光,像月亮掉进湖泊里,泛开一层层闪光的涟漪。
“您在看什么?”
利利提亚的发问拉回了艾玛的出神,艾玛怔了一下,道:“哦……我在想,你确实很漂亮。”
似乎感到意外,利利提亚顿了顿,微微弯起眼睛:“我还以为,您不这么想。”
“我不太在意别人的外表,但还是有正常审美能力的。”艾玛说。
“能得到您的夸奖,我很高兴。”
“说起来,第一次见你穿黑色的衣服。”
“因为游行在白天,我发色浅,柳德米拉女士说选件深色的压一压。黑色很隆重不是吗?
“日常里,神殿的制服基本是白色,只是太容易弄脏,有点头疼,要是黑色就没这样的困扰。”
“听起来是实用主义。”艾玛回想,“我以为你是在乎打扮的那类,平时也戴着很多首饰,虽然上面大多嵌着魔法石。所以本质也是为了实用?”
“一部分吧。从个人角度上说,我不喜欢在打扮上花过多时间。美丽的外表是装点给别人看的,我也不会时时照着镜子。但小时候的教育太要求仪表,我多少有些在乎的习惯。”
利利提亚笑笑,“现在还有不少热心同事会向我推荐服装和首饰,我有时会试一试。”
“看到长得好看的朋友,有这样的想法也难免。”
艾玛想起以前自己和莫妮卡也曾热衷于为雪莉的打扮出主意,虽然雪莉的审美眼光比她俩好。
墙面上的画用着特殊的涂料,在黑暗里微微发光,向上延伸出绚烂的花草丛林,有野鹿在其中嬉戏。
画面底部,画框之外,镶着一个木盒,向外展示的那面用了玻璃材质,昏暗中勉强可以看见装在其中的干枯草叶,鹿角和兽骨。浅显易懂的喻示。
通道顶端缀下一串串蝴蝶,最低的蝴蝶几乎碰到艾玛发顶。
等艾玛打量完墙面上的作品,转过视线,看见利利提亚正看着她。
蝴蝶标本落在他头上,像试图亲吻他头饰上虚假的鲜花。
“怎么了吗?”艾玛问。
“我以为您会发表感想。”
“没什么特别想说的。我不习惯评析艺术品,”虽然从前文学美术课上练习的时候,老师会做此要求,“你呢?”
利利提亚又看了壁画一眼,笑了笑:“我的第一位美术老师说我是块朽木。毫无审美感知和灵感才能,愚钝到让他崩溃的地步。他只教我三天就辞了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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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展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