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小姑结婚,朵朵早早起床穿上最喜欢的裙子,特意跑去好朋友小敏家,告诉她一定要来参加小姑的结婚酒席。
小敏明明答应的好好的,到中午吃饭时间,朵朵朝大门口张望了无数次,小敏都没有来。
朵朵心不在焉吃完酒席后就往外跑,她爬上小山坡,一眼就看见小敏坐在院子门口堆砌的红砖上哭。
朵朵忙跑过去:“小敏,你怎么了?”
小敏八岁,头上用红色蝴蝶结扎着两个马尾,衣服裤子上沾了泥,看起来就像在地上滚过一样。
她摇头,“没怎么。”
朵朵可不信,抓住她大喊,“骗人!”
“嘶!”小敏慌张地捂住手臂躲开。
朵朵瞬间明白了,两条眉毛竖起,“你爸又打你!”
小敏低头不说话。
朵朵看小敏的样子,拽紧拳头,她可不怕小敏的爸爸,“我帮你出气!”说完就要往院子里冲。
小敏赶忙拉住朵朵,“别、别去,他去找朋友喝酒了。”
朵朵心疼地摸摸小敏哭红的脸蛋,“今天村里的人都去喝小姑的喜酒了,你们为什么不去?”
“爸爸把钱拿走了,我们就没去了。”小敏抠着手指,不敢抬头看朵朵。
“我姑不是说了不要你们给喜钱!”朵朵急了。
“我妈说不好。”
朵朵气得用力跺脚。
小敏刚出生时家庭条件还不错,后来在小敏两岁的时候,小敏父亲张平因喝酒误工被所在工厂辞退回到家里,慢慢露出本性,不是天天喝酒就是出去鬼混,家里的钱都差不多败光了。
要不是小敏的妈妈郑华清勤快,干农活、出去找事情做,他们家早就喝了西北风。
这些事全村人都知道。
朵朵拉住小敏,“别哭了,走,我带你去河边找宝石。”
两个小姑娘有许多秘密游戏,其中之一就是找“宝石”。
朵朵蹲在河边,从旁边的大石头缝里掏出一个蓝色布袋,塞进小敏手中,“这是我这几天找的,都送给你。”
小敏打开布袋,里面装了十几颗圆润可爱的鹅卵石,石头上的花纹各有各的特点,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
小敏最喜欢玩石头,捧住布袋终于露出了笑脸,“谢谢你朵朵。”
“朵朵?”
朵朵转头见成怡朝这边走来,高兴地喊,“成怡阿姨!”
小敏把布袋捆好才抬头,看到来人瞬间变了脸色,是早上那个疯女人!
小敏吓得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朵朵察觉小敏异样,问,“你怎么了?”
小敏张着嘴巴不知道怎么说,这个阿姨现在看起来高高瘦瘦文文静静的,怎么早上举起砖头的样子那么吓人。
成怡这时候也想起早上的事情,赶忙站住没有靠近,歉意地看向她,“小朋友,早上吓到你了,对不起。”
“怎么了小敏,”朵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很喜欢成怡阿姨,也想让小敏喜欢她,“她是我妈妈店里的阿姨,人很好的。”
小敏抱住怀里的布袋,想了想,这个阿姨打的是爸爸,没有打她和妈妈,应该不是坏人吧,于是她抬头,怯怯地喊,“你、你好。”
成怡松了一口气,笑着走近,“你叫什么名字?”
“小敏。”
“你妈妈在家吗?”
“在的。”
成怡眼光暗下,微笑变淡,“那你爸爸呢?”
“他……”小敏低下头,“他出去了。”
温柔的手抚摸上头顶,小敏舒服地眯起眼睛,面前的阿姨笑着问:“小敏,我能见见你的妈妈吗?”
成怡在吃饭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这对母女,刚刚见到小敏的那一刻,才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如果她尝试去帮助她们,这个小女孩的未来,是不是会快乐一些……
郑华清养了三十只鸡鸭,豢养在院子东面,院子后面有一片小竹林,郑华清每天早上都会打开栅栏,让鸡鸭上竹林里找食,到了傍晚它们会自己回来。
中午随便吃了点,郑华清就开始干活了。
她在竹林里捡到几颗鸡蛋,计算着之前攒的数量,晚些再去山上摘些野菜,明天可以一起去早市上卖掉。
她回到厨房,把发酵过的面粉揉开,开始擀面皮。
小敏感冒好了,明天就要去学校上学,她想今天多包一些,放在冰箱里冻着,如果自己在忙农活,小敏放学回来就可以自己热着吃。
郑华清低着头,头发松散地扎在脑后,颧骨处有一块乌青,即使刻意用碎发遮住,也看得很清楚。
“妈妈,妈妈!”小敏小跑着进入厨房。
沾满面粉的手背撩开眼前碎发,郑华清抬头看向女儿,“怎么了?”
“早上的那个阿姨来了。”
“什么?”郑华清赶忙望向窗外,成怡规规矩矩地站在院子里,朝她微笑。
“朵朵说,成怡阿姨是她妈妈店里的员工。还有,”小敏看了眼窗外,挨着母亲小声道,“她早上不是故意的。”
郑华清愣愣地点头,没有说话。
“你好,我叫成怡,我能进来吗?”成怡站在门口朝里喊。
郑华清慌忙在抹布上擦手,又把头发抓下来一些,才跨出厨房,“你有什么事吗?”
成怡笑着说,“好事。”
电视机后的墙皮掉下一大块,即便拿报纸遮掩,还是能从侧面看到一些斑驳如蛛丝一样的痕迹。
客厅家具破旧,四角堆了许多杂物,好在收拾得整洁干净。
成怡坐在客厅板凳上望向窗外。
院子里,林昀在和朵朵、小敏玩石子,那么高的个子,与两个小孩蹲在一起,竟然完全不违和。
“成小姐,你、你说的好事是什么?”郑华清局促地侧坐在成怡对面,乌青的脸颊朝向暗面。
成怡收回视线,开门见山地问:“你想离婚吗?”
“什、什么?”郑华清愕然。
“你的丈夫打你,你每天都要忍受疼痛与贫穷的折磨,你还在坚持什么?”
“成小姐,你不懂,”郑华清紧紧握住双手,她有些生气,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一上来就揭她的伤疤,也太自以为是,“小敏没有父亲,外面的人会看不起她的!”
“一个对家人不管不顾拳打脚踢没有承担起任何家庭责任的父亲,你问过小敏,她想要吗?”
郑华清瞪大眼睛,被成怡的话惊住,她从来没有问过小敏是怎么想的,她需要在意小敏的想法吗?
“她还小,她不懂……”
“你应该在心里想过离婚这件事情吧?”
成怡打断郑华清,环视周围,声音坚定不容置疑,“你这么能干,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会干农活,为了赚钱院子里养了鸡鸭,听小敏说你还会去外面找活干,你处处为家人着想,有生存的本事,小敏也被你一个人养到了八岁,现在的丈夫对你来说,就是累赘吧?
他对你又打又骂,你还要忍气吞声照顾他的衣食起居,牺牲你和女儿的幸福换取一个表面上家庭健全的好名声?”
成怡看向郑华清,倾身向前,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女人,“还是说,你对那个男人还有感情?”
“没有!”郑华清瞪大眼睛,“那种人,我早就!”
她紧紧咬住嘴唇,眼神里透出一丝恨意。
成怡看着郑华清的眼睛,“我可以帮你。如果他不愿意离婚,我会为你找离婚律师,告诉你怎么搜集家暴证据。所有的钱都我出。”
成怡站起来,走进厨房,橱柜上放着郑华清擀的饺子皮,大小一致,薄厚均匀,案板上包好的饺子也摆的整整齐齐,形状个个漂亮饱满。
“你的家务做的不错,又能吃苦,离婚以后,可以去做月嫂或者家政保姆。在南城,这类职务的工资最少一万起步。你没有积蓄,我会先借给你五万块钱,作为在南城打工的生活资金,没有利息,五年内还完就行。”成怡站在郑华清面前。
郑华清张大嘴巴,愣愣地看着成怡。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大城市里工作。
星河村在南城下面的一个小县城里,她一直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要呆在这里了。
她为什么要帮自己?郑华清猛然想到了早上的情景。
“今天早上你也见过我发疯的样子了,是不是很可怕?”
成怡笑了笑,眼睛澄澈,看不出任何自厌和恐惧,她好像对自己的行为了如指掌甚至坦然接受,“我小时候也经历了这些,你愿意小敏长大以后,跟我一样吗?”
郑华清颤抖着身体,看向窗外,小敏的笑脸那么灿烂,“不会的,她不会这样的。她很乐观。”
“朵朵说她中午来找小敏的时候,小敏还躲在院子外面偷偷哭。”
郑华清一震,快速转头看向成怡。
“她应该偷偷哭过很多次了吧。”成怡的眼眸暗下。
“你想保护小敏,就要带她离开深渊。”
林昀站在院子里,他的角度可以从大门看到客厅一角。
成怡立在桌前,腰背挺得很直,她很瘦,肩背单薄,好像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把她推倒。
但是他知道,这具身体里有多大的能量。
当时他们还在小河边,成怡看见小敏并没有马上走过去,而是沉默地望着那边。
林昀停下脚步,回头问她怎么了。
“我要去帮她们。”成怡的目光久久放在小敏身上,像是自言自语。
林昀心口震动,面前的女人身上总有一股很奇特的气质,带着哀伤,执拗,深深吸引着他。
林昀忍住想要把成怡拥入怀里的冲动,低声道:“好。”
她想要做什么,他都会站在她身边的。
破旧的桌面上有一片阳光被窗台切割成四块,成怡伸手过去摸了摸,很温暖。
郑华清身上穿的针织衫泛白了,衣领处也有些磨损,她低着头,两边发丝垂落,看不清表情。
突然,一滴眼泪落下,极度压抑的哭泣声在客厅里散开。
成怡恍惚了一下,她感觉自己的心好像有点痛,手指情不自禁抚摸上女人的脸颊,女人的面容变得模糊,渐渐变成了一张另成怡无比熟悉的面孔,她的颧骨上有一块乌青,似乎与成怡记忆里的一样。
成怡轻轻问,“很疼吧?”
妈妈。
郑华清还没有做好决定,成怡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留下,离开了。
山坡上生长了许多小白花,点缀在绿林间,耳边有鸡鸭的叫声,要是往竹林里看,就能看到一两个矫健的身影扑棱着翅膀飞快地穿行而过。
成怡和林昀与小敏、朵朵道别,慢慢往山下走去。
成怡看着脚下的土地,突然开口,“没想到你挺会带小孩的。”
林昀听了翘起嘴角,很高兴成怡问一些关于他的事情,“我姐生了一对龙凤胎,这两年只要我有时间,都会带他们玩。”
成怡忍不住笑了,她问,“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林昀点头,“我知道你想帮助那对母女,你打算怎么做?”
成怡没有隐瞒,把自己的决定说了一遍。
“人心险恶,你不怕她离了婚拿到钱后翻脸不认人?”
成怡抬头看天,“我只做我想做的,最后她怎么抉择与我无关,我不会对她抱有任何期待。”
林昀愣住,他没想到成怡会这么清醒。他垂下眼帘,掩饰心里的思绪,因为他发现自己真的好喜欢这样的成怡。
今天的事,算不算他们之间的秘密?
他按耐住内心的雀跃,轻轻开口,“我也可以帮忙的。”
成怡抬头看林昀,男人嘴角含笑望着她,眼眸清亮。
背在身后的手指捻了捻,她忍住想要抚摸林昀脸颊的冲动,开口道,“谢谢。不过有我足够了。”
时间将晚,他们决定回南城。
成怡去找了李芸芝,李芸芝一脸神秘兮兮地把成怡带到没人的房间,从兜里拿出一个红包,脸上带着笑容递给成怡,“成怡姐,这是送你的祝福。”
面前的红包是用红纸做的,正面用毛笔写着“开心快乐”四个金字,看字体就知道是李芸芝的大作。
成怡忙推辞,“不行,怎么能让新娘子送红包。”
“没有多少钱的。成怡姐,你听我说,”李芸芝牵过成怡的手,把红包放进她的手心,“成怡姐,虽然你平时话不多,但每次工作上我需要帮助都是你第一个站出来。有时候你好像有许多心事,我想问问你,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今天我结婚了,借此机会送你喜庆,希望你以后开心些。
成怡红了眼眶,李芸芝竟然是一个这么敏感观察细微的人,成怡握住她的手,抱住她,“谢谢你云芝,我会好好珍惜这份礼物的。”
回城路上,成怡坐在最后一排,她从口袋里拿出红包,小心地拆开,里面有66块钱崭新的人民币,后面还夹着一张卡片,上面写了六六大顺,平安喜乐,右下角画了个大大的笑脸。
有时候最稚拙的祝福是最打动人的。
成怡心口流出一股暖流,温暖着四肢百骸,她把红包小心装好,放进包包里的内袋中。
车厢里放着舒缓的音乐,车窗打开,风吹进来,宋晓虎正在与林昀说着什么,声音很低,成怡突然觉得很轻松,眼帘渐渐沉重,她打了个哈欠,有些想睡觉了。
手中的手机振动,成怡低头解锁。是老秦发来的微信。
成怡一顿,打开。
老秦【看海吗?明天早上去接你。】
宋晓虎坐在副驾驶位上,转头问成怡,“成姐,林昀说他知道市中心有一家新开的海鲜餐厅,味道不错,等下一起去吗?”
宋晓虎掩饰不住期待,补充了一句,“林哥请客呦。”
成怡关上手机,手臂撑在车门上,笑道,“我有些累,就不去了。”
林昀听了,从后视镜看,成怡嘴角上翘,眼睛也很亮,与这两天无精打采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你好像有些高兴?”他忍不住问。
“是吗?”成怡看向窗外,天际被一片火烧云覆盖,那片红好像也晕染上她的双颊。
当成怡知道要与老秦见面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就忍不住颤栗,她知道,这个反应是她的身体在兴奋。
成怡闭上眼睛,被记忆摧残衍生的烦躁、压抑、痛苦,马上就可以释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