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怡敏靠在办公室的高背椅上,面前摆放着两人的方案。手指捻起纸张,面上不悦,似乎都不满意,僵住的局面让许月满都不敢喘大气。
“梦琳你的方案呢,很切合主题,足够华丽,但是和苏老师的调性差得有点多。内容做得很全面,但总体文学性偏强,可能和你对技艺的了解程度有关。”
高怡敏利落将方案合上,仿佛已经判处了“死刑”。
“许月满的方案就会比较朴实一些,也更纯粹地突出作品。动线和布局也都挺合理,但是文创产品的这个部分,我觉得实现起来恐怕挺有难度吧?据我所知,金苍绣的材质价格都比较高。再者,纯人工来做这一批文创产品的投入也很大。先备选着吧,现场和苏老师聊聊看。”
“梦琳,我知道你精力可能分不过来。我们就不拿多个方案去投了,许月满的再完善下,就定这一份给到甲方老师。有几个点要注意下,要结合一下梦琳的优点,作品不要干巴巴就上,空间的氛围感要铺得更强一点,当然这方面需要更多实操经验的积累,多多去设想一下怎么样利用其他因素,比如灯光设计或者小型装置去提升整体的氛围感,要那种一下就给到极强的视觉冲击力,不要浪费你《「留」金岁月》的主题。”
高怡敏手指敲着桌面,许月满没注意自己点头如捣蒜,只一味记下高怡敏说的重点。
“另外梦琳,环保展收尾之后你再辛苦下多帮帮她,上次那个服饰品牌做的国朝系列展,你去沟通一下,他们有没有意愿做关于金苍绣的联动,和文创产品这个点嫁接起来。”
“好。”梦琳看了眼绷紧了的许月满,回给高怡敏肯定的眼神。
高怡敏分配任务总是很利落,不会让人硬上强度,也不会缺少每个项目带给个人的经验累积。
出了高怡敏的办公室,许月满不由得呼了口气,梦琳注意到了,手肘碰了碰她示意她往茶水间去,“小满,怎么啦?别太紧张,你方案已经很完善啦!”
“不全是慌张,我怎么今天高老师好严肃。”许月满抱着方案在面前扇风以缓解心情,进了茶水间便半个身子都倚在台面上。
“你感受得没错,知知昨晚偷偷跟我说,”梦琳整个人都挨得近了许多,小心地压低声量,“李副总昨天下班后去了高姐办公室,听说经过的人都听到了争吵的声音。”
“争吵?”许月满其实不太能想象高怡敏和人吵架的样子,语气充满了疑惑。
“大抵还是高姐要调回去的事吧?”梦琳取下咖啡递给许月满。
“高姐调来榕城三年了,原本总部安排的调任只有两年,可现在都硬生生留了这么久了,还不肯放人。”
“就是说,高老师其实是要回温陵总部的?”
许月满若有所思,她的心里也想能去总部。回到温陵,可以不离家那么远,也可以和大家都在一个城市。
“不过也正常,我和知知还没办法像高姐那样独当一面,也难怪他们不肯放人。”
两人拿着咖啡走出茶水间,梦琳有些感慨,“其实还有一位女孩子的,当时高姐可能就想培养她做部门负责人,结果她一年前离职了。”
还没来得及问缘由,已经走到了工位上,许月满也没在好奇多问,专注改起方案。
纪优自从和钟厘在一起之后,生活就更被他包围了。许月满笑她把持不住,纪优也不恼,这些都是以前她调侃许月满的话。
许月满依旧把工作放在第一位,一头闷进筹备工作中。
周聿和也是和她的状态差不多,艺术家的合作扩充了不少,「和清」的“大师专栏”已经初具雏形,许月满高频地听到他在各地跑。
视频通话的频率低了不少,为了对方充足的休息,两人都默契地把平时分享的照片封进了相册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快半个月,周聿和终于在一个周末找来。
许月满在沙发上敲键盘,余光总撇到厨房忙碌的背影,总不自然得扭着脖子。听纪优说,钟厘最近都在带新人,周聿和都是自己在跑业务。
许月满最近因为常和苏老师团队开会,开车往返过几次,她知道上完一天班,再开两三个小时的车有多累。悄悄绕到周聿和身后,双手圈住他的腰。
“怎么了?饿了吗?”周聿和定住没动,拍了拍她的手。
许月满没有很快回应,闭着眼觉得有些苦涩,“你很累吧?其实……不用赶来的。”
周聿和转过来看她一脸幽怨,双手捧起帮她挤出笑容,“你马上就开始要监工布展了,接下去会更忙,谁知道会不会把我抛在一边就不管我了。”
许月满不解地皱起眉,“我哪里会不管你?”
明明是担心他也奔波在各地,行程连轴转会顾不过来,才有意减少联系。难道这些都变成他误会自己冷落他的证据?
灶上的汤锅鼓着泡,周聿和紧急翻身去关火。许月满没等到他下一句的答案,感觉心凉了一截。
看着他只顾着端汤,许月满配合地取了餐具,只是饭桌上没再提起这件事。
兴致不高,工作的事情又时不时地侵蚀大脑神经,许月满早早洗漱完缩在床头。
拉过被子想闷住脑袋,想起最近因为吹空调换回来的棉被。思考着外头的人会不会受凉,便起身去翻了一条空调被,抱着被子来到客厅时,周聿和已经打起轻轻的鼾声。空气循环扇正对着他,双腿蜷得老高,那条小毯子根本盖不住他一点。
许月满调整了循环扇的角度,用手确认着风力和风向,又把毯子收到他脚边,帮他盖上轻薄的空调被。在沙发旁抱着腿,脑袋歪到一边看着周聿和的脸,“笨蛋,周聿和。”
面前的人鼾声骤止,许月满慌忙起身,轻踮着脚往卧室跑。没注意周聿和抬手盖在眼前,叹气烦躁的模样。
自从分开在两个城市,好像每一次相聚都萦绕着分离的落寞感,不再能尽情享受短暂相聚的珍贵,却一再陷入某种失落。
许月满和周聿和就是这样,心里互相挂念着对方,好像就越会在相聚的时候克制自己,好让分离没那么沉重。
送许月满到公司之后,车子迟迟没有启动。看着许月满身边有新的生活圈,周聿和很久没觉得自己这么被动了。
梁昀提着三四杯咖啡,遇到许月满便递了一杯给她。许月满原想回头再看看周聿和,现下只留下了背影。
周聿和拿起手机打开对话框,[少喝点咖啡回头又胃胀气吃不下饭],一行字打完又删掉。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许月满的变化。
冰箱里堆了许多菜,油盐酱醋调料一应俱全;茶几上消磨时间的描金绘本已经消失不见,换上的是一沓厚厚的备考书籍;自己开车往返两地,为了赶时间都不休息;鞋柜里除了平底鞋和运动鞋,还多了几双靓丽的皮制高跟鞋;原本喝咖啡容易胃胀气的她,餐桌上多了几盒提神咖啡……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许月满在他没看见的地方,努力地把自己照顾好,却也对自己有了越来越高的要求。
多亏梦琳的帮助下,促成了产品联名,为《「留」金岁月》顺利沟通到新的赞助商。从作品运输到榕城的那一刻,许月满的心就再也没落地过,馆内的大小问题都十分重视。
不好总麻烦梦琳,只要自己能解决的事情,许月满都尽量自己顶上。好在时间富裕,规模也不是很庞大,整个布展期间都没出什么乱子。
装置作品是苏老师和学生们一起赶工的,经纬交错的红色环形底布上,金线绣出传统纹样,中间的灯带构成穿行的虚拟金线,光影交织,美轮美奂。
开幕前两天的傍晚,高怡敏来了一趟,牵着一个小女孩。大致地走了一遍,又返回去停在那个环形装置前。
许月满路过的第二趟才发现她,“高老师,您怎么过来了?”
“梦琳说你进展不错,我刚好路过就拐进来看看。这是我女儿。”高怡敏介绍起女儿,眼睛都亮了许多,眸里盛满慈爱。
许月满蹲下去跟小朋友打招呼,插着空应话,“是的,大家帮了不少忙,才能这么顺利。”
高怡敏脸上挂着笑在点头,许月满却不明所以,跟在她身后转着。
“许月满,你应该知道吗?我一开始并没有很想接下这个项目,梦琳能懂。”
高怡敏按捺不住“职业病”,边说边帮忙调整着展品,“策展不是仅凭一腔热情或者怜悯,就能把作品的故事讲好,传递给大众。”
“可是您还是让我继续做,让梦琳姐帮我促成新的赞助。”许月满并非毫无察觉,苏老师她们对于方案并没有太多修改意见,但如果没有高怡敏让梦琳去牵动最后的赞助,这个展能不能最终呈现估计要再打个问号。
“大概是我也愿意让自己被真诚打动吧。”高怡敏停在展览结束语前,眼神深邃专注,眉头几不可察地聚拢一瞬,随即展开,转身去牵女儿。
「在这漫长岁月中,璀璨的每一笔,都是由我自己织就。」这是许月满构思整个方案写下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