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学神你终于回来了。”宋飞扬凑到段雨亦跟前喊道。
段雨亦刚从老师办公室回来到座位上就被一堆人围住。
张纤允从前面转过身翻了个白眼:“可得了吧你~你自己说的话自己信不?”
“就是!不像我,作业都自己写。”林业也阴阳怪气道。
“哎,这也怪不他啊。”高鹏说。
“就是就是!”
“怪不得他考的还没有我高呢。”高鹏又补了一句。
“胖子!泥……!”宋飞扬痛心疾首。
大家闹了一会儿后,张纤允问段雨亦:“怎么样?身体。”
“嗯。”他回答。
“你……”张纤允欲言又止,“你有什么事以后可以跟我说啊。”
段雨亦依旧不冷不淡回答:“谢谢。”
他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圈人,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感觉,明明自己才刚转来不久,却这么多人关心。
大概是因为顾云闲对自己的态度不同……才这样的吧……
段雨亦垂下眼帘手尖因用力而泛白。
段雨亦指尖的微颤尚未平复,教室前门便被猛地推开。英语课代表抱着一摞刚印好的试卷,热气腾腾的油墨味瞬间弥漫开来。“最新出炉的‘死亡预告’!”他夸张地吆喝了一声,人群的焦点立刻转移,围在段雨亦桌边的喧嚣像退潮般散去,纷纷涌向讲台争抢试卷。
“哎!给我的试卷看到了吗!”宋飞扬的哀嚎淹没在翻动纸页的哗啦声里。高鹏趁机从他抽屉里顺走了半包薯片,林业则对着刚拿到手的卷子愁眉苦脸地哀叹:“完了完了,这题不该丢分啊……”
课桌间的拥挤瞬间消散,只留下淡淡的、属于不同人的气息还缠绕在周围。段雨亦缓缓松开攥紧的手,掌心留下几个深陷的月牙印。他沉默地整理着被挤歪的课本,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缓慢。张纤允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目光落在他疏离的侧脸上,最终还是默默转了回去,马尾辫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将他半身笼在光里,半身留在课桌的阴影中。刚才那些热切的、带着玩笑或试探的关心,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短暂的涟漪便沉入水底,留给他一片更深的寂静。他拿起最上面一本习题册,指尖划过冰冷的塑胶封皮。这份突如其来的关注,像一件不合身的新衣,别扭地套在身上。他垂下眼睫,目光落在习题册扉页那个陌生的班级编号上。果然,只是因为沾了那个人的光罢了。顾云闲……这个名字像一根无形的线,将他与周围这些喧闹的生硬地牵扯在一起。
讲台那边,宋飞扬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试卷,正对着高鹏挥舞:“死胖子!还我薯片!”高鹏灵活地躲闪着,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教室里重新被试卷、零食和少年人特有的咋咋呼呼填满。
段雨亦翻开了书页,将那些不属于他的热闹隔绝在薄薄的书页之外,只有书脊上清晰的折痕,无声地记录着他方才用力压下的心绪。讲台那边关于薯片的争夺战似乎进入了白热化,宋飞扬一个猛扑,高鹏灵活地闪身,两人撞歪了前排的课桌,文具哗啦掉了一地。
张纤允皱着眉呵斥:“闹什么闹!都回座位去!”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眼神却飞快地、不经意地瞟向教室后方那个安静的角落。段雨亦正弯腰拾起掉落桌角的笔袋,动作间,后颈的衣领微微掀开,露出一小截过分苍白的皮肤,在喧闹的背景里,显得格格不入的沉寂。
张纤允身为班长从来没这么累过。
——
“老师,段雨亦的事情请不要告诉他的的家长。”顾云闲看似商量实则语气强硬。
徐飞“嘶”了一声,推了推滑至鼻梁中段的眼镜:“云闲啊,你也知道他的家长在将他转过来时就说过,一旦有事必须及时告知他们。况且你们俩又不熟,我不能保证啊……”
“老徐,我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压根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而你也知道他家人有多忙。你非要告知家长,找我父母就行。”顾云闲说。
“他现在和我住,反正都一样。”他又补了句。
“呃……行吧,我到时候会和你父母讲的,你先回去吧。”徐飞朝他摆了摆手。
放学后。
“喂?顾云闲!你怎么连雨亦生病的事都敢瞒呢!”顾云闲刚出校门就被江女士夺命连环call。
“妈——知道了,我保证下次不会了。”顾云闲神情有些慵懒。
“小兔崽子!你还想有下次?”江女士又在电话那头说道。
突然,段雨亦拍了拍顾云闲的肩膀,示意他把手机给自己。
段雨亦接过手机:“江姨。”
江女士立刻换了副嗓音:“雨亦啊,你也在呢。”
“嗯,江姨,我生病的事是我不让他讲的。您也知道,我姐和婶婶现在在外地,她们忙得脚不沾地,太累了。我不想让她们为我操心,再特意从外地赶回来。”他很平静。
江女士重重地叹了口气:“雨亦,你这孩子……唉!让我说什么好,唉!那你以后有什么事绝不能再瞒着了!至少总得让我知道啊。唉!”
“嗯。”
江女士挂了电话,段雨亦将手机还给顾云闲。
母上大人:云闲,你以后多注意他
母上大人:他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我们不问他就不说
母上大人:他……太早熟了,太懂事了,我有时候都觉得,他懂事的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了,还记得小时候吗,你夏阿姨没时间看他,就放到我们家,那天我加班回来晚了,他一声不吭地把饭热好,碗筷都摆得整整齐齐,连我撒在桌上的酱油点子都擦得干干净净——那认真劲儿,倒像个小大人。隔壁家小胖放学就知道疯跑、打游戏,他却总惦记着厨房的垃圾袋是不是该换了,下雨了阳台的衣服还没收……
手机那头的江女士红了眼眶。
母上大人:看见他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看书,连动画片都不吵着看的时候,我这心里头啊,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别的什么……就觉得,这孩子,是不是把什么该闹该淘的劲儿,都自己偷偷藏没了?太省心了,省心得……让人心疼。
云上雨:妈,我知道了
母上大人:嗯
顾云闲看着身旁人的侧脸,肤色还带着生病的苍白。
真的太懂事,他的亦亦懂事得让人心疼。
暮色四合,校门口的路灯次第亮起,晕开一片片昏黄的光圈。顾云闲把手机塞回校服口袋,侧头看向身旁的人。段雨亦微微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晚风吹过,他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肩膀,随即又挺直了脊背,仿佛那点寒意只是错觉。
“走吧。”顾云闲的声音比平时放轻了些,不是商量,是陈述。
段雨亦没应声,只是迈开了步子。两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斜斜地交错在水泥路面上,一个略显慵懒随意,一个却带着绷紧的直线条。顾云闲的视线落在他单薄的肩上,那个沉甸甸的书包带子深深勒进校服布料里,勾勒出肩胛骨清晰的轮廓。
顾云闲握住段雨亦冰凉的手掌,将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
沉默像一层透明的膜,包裹着两人。只有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从远处传来的模糊车鸣。走过拐角,路边的樟树叶子在晚风里簌簌作响,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落。一片叶子擦着段雨亦的肩膀落下,他脚步微顿,像是被那点微弱的触碰惊扰,随即又恢复了行走的节奏。只是喉间压抑不住地溢出几声低低的咳嗽,闷闷的,带着胸腔细微的震动。他迅速抿紧了唇,把接下来的咳意死死压住,下颌线绷出一道隐忍的弧度。
顾云闲的目光掠过他紧抿的唇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脚步略微放缓,与段雨亦慢慢走着。昏黄的光线穿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破碎的光斑,将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映得愈发清冷。顾云闲看着他额角被风吹起的几缕柔软发丝,看着那过分安静的侧影融进暮色里。
前方公交站牌的灯光亮得有些刺眼。顾云闲又攥紧了握他的手。
段雨亦的身体瞬间僵住,脚步钉在原地。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挣脱,只是极其缓慢地侧过脸,视线低垂,落在顾云闲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路灯的光在他眼底投下深深的暗影,看不清情绪,只有一片沉寂的疏离。
顾云闲的手指没有松开,也没有进一步动作。两人就这样在站牌刺眼的白光下僵持着,像一帧无声的剪影。几秒后,段雨亦极其轻微地吸了口气,声音很低,却清晰地在晚风中散开。
“不冷。好了。”
顾云闲没有说话,默默带着段雨亦往前走。
一都这样吗,一直都这样疏离吗。
是对别人也这样,还是自己……
他的心又不可查的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