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他总是欲拒还迎 第25章 第 25 章

夜幕降临，两人各自洗了澡换了衣裳，桑榆站在玻璃缸前逗着螃蟹，明沧在厨房忙活端出三菜一汤，时不时回过头看一眼玩得不亦乐乎的桑榆，颇有岁月静好之感。

明沧并不贪恋美食，却等到桑榆吃得差不多了才搁下碗筷，见他要盛汤，便顺手接过来了。他忽而想到什么，问：“你到底欠了多少钱，等债主来了，我可以替你还钱。”明沧算盘敲得响亮，没了债主的纠缠，桑榆就能安心待在这里了。

明沧拿着长勺在汤锅里搅了搅，鲜香味扑鼻而来，桑榆注意力被馋虫勾着，迫不及待接过汤，随口答道：“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明沧皱眉：“那是什么问题？你说个数，我还得起。”

桑榆捧着小碗吹了吹，一口闷了下去，拿起纸巾擦擦嘴，说：“说不清多少钱，我欠他的，不能用钱来算。”

明沧一愣，开始头脑风暴。

欠债无非只有四种：金钱债，人命债，人情债，风流债。他是冥主，一眼就能看透桑榆周身尘缘白得跟一张纸一样，身上有没有人命债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可以忽略不计。如果是人情债，找个机会还回去就是，桑榆用不着小心翼翼躲着。不能用钱衡量，难不成真是认识他之前惹下的风流债？

明沧盯着若无其事揉着肚子的桑榆，一种不同于面对元一白时的危机感油然而生。从桑榆口中得知，那个债主定是个凶神恶煞之人，说不定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给桑榆下套呢！

对，一定是这样，明沧如是想着，那人必定恶贯满盈，以欠债之名意图对桑榆行逼迫之事，他身为冥主，有必要维护自己的命定之人。

“那个人叫什么？”明沧眯着危险的眸子，冷声问道。

桑榆犹豫了，总不能说那个人也叫明沧吧，这么离谱的事说出来他也不会信的。

桑榆开始着手收拾碗筷，边收拾边轻声说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告诉你也没用，这不是能用钱还的，也不是你能帮我还的。”

“没关系，你说出来，我可以帮你解决。”明沧又道。

“你真的帮不了我，这件事是我迟早要面对的，跟你没关系。”桑榆自顾自地想着，若有一天冥主真的找来了，他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明沧受到牵连。

桑榆将碗碟都摞在一起，抱着直起身，抬眼便瞧见明沧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阴暗潮湿，称之为毛骨悚然也不为过。

桑榆抱着一摞碗呆呆地看过去，无辜地打了个短而轻的嗝，十分不合时宜。

“不用你收拾。”明沧从他怀中夺过餐盘，一股脑儿丢进洗碗机。

明沧现在极度不悦，反正不管是他一厢情愿还是怎样，桑榆吃他的住他的，他都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桑榆还替那个人遮遮掩掩的什么都瞒着他，难道桑榆现在不应该识相地抱紧了这根大金腿千方百计哄他高兴吗？凡人贪婪趋炎附势的特质为什么桑榆一点也学不会？

明沧脸色阴翳，眉头越拧越紧，两手撑在洗碗机上背对着桑榆，他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可又怕问出什么自己不愿意听到的消息，心里憋着一口气久久喘不上来，涨得他心里发酸。他本可以做个无心之人，千万年的孤寂岁月对他来说既是牢笼，也是铁甲。他愈发觉得，今日这般，是月老有心折磨他。

幽幽木质香又在空气中飘荡，明沧一阵烦躁，这种酸涩惆怅的滋味他真是一刻都不想忍受了！甫一转身，一头撞进一双亮晶忽闪又充满了迷蒙的双眸，上升的火气骤然凝在半空。

“明沧，”桑榆不敢靠得太近，站在三步之外小心翼翼地看他，他眉眼间的怒气和郁闷显而易见，桑榆敏感而警觉地后退半步，“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你放心，我公私分明，我，我跟他之间的事情，自己能解决，不会让他打扰旁人的，你也不必为此忧心，在他来之前，那些花儿啊树啊的，我一定给你照顾好了......”

明沧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一个公私分明，原来，他是旁人，与那债主却是自己人？

月老到底怎么回事，牵红线的时候为什么不搞搞清楚，把那些不相干的人都铲除干净！该死的月老！可恨的月老！

“不用了。”明沧极力压制住怒火与烦躁，维持住仅剩的一丝理智，说，“你早些睡吧。”

说完匆匆出门，独留桑榆对着空空的玄关低喃：“怎么突然又要出去。”

*

话说司命潜入冥府寻了一遭，捉住一小鬼细细打听，方知冥主已经有些时日没回了。这消息让他心神不宁，冥主若是将人带回冥府，他也好准备准备来赎人，让桑榆少受些皮肉之苦。可眼下两人都不知所踪，他想救人也找不到地方啊！无奈之下只能回上天庭，还未到司命殿，却见各路神官都远远地凑在殿前，指指点点不知在议论些什么。

司命留了个心眼，换了个模样钻进人群，却见自己的司命殿罩着一层咒墙，冥主带着十来个鬼众在里头翻箱倒柜，不知道在找些什么东西，看起来气势汹汹极不好惹。

好汉不吃眼前亏，司命识趣地退到人群后头，心想，大概是冥主捉了桑榆想断红线，奈何桑榆是半吊子月老，只会牵不会断，加上冥主命格特殊，这才带人来他司命殿找命书的吧。

桑榆当初说没给冥主对面牵人，冥主却清清楚楚地告诉他那人叫桑榆，这可真是怪了，月老桑榆本人并不知道这件事，命书上也找不到另一个桑榆。

脑子一团乱麻，司命甩甩脑袋，将这件事从自己脑子里甩出去，眼下救人要紧。

司命十分果断地转身就跑，不住地告诉自己：那魔头要搜就去搜吧，已经折了桑榆，可不能把自己也折进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桑榆！好兄弟！等我跟着魔头找到你，定带着帝君去赎你！

*

桑榆仔细关好门窗，拉上窗帘，掏出乾坤袋，捧着姻缘簿在床上待到下半夜，楼下还是没有动静，他猜明沧可能还没回来。

一想到明沧，桑榆就开始发呆，翻动书页的动作渐渐停滞，他临走时称不上好看的脸色，眉眼间隐藏的怒火，克制的脾气，忽明忽暗的眸光，他越想越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到底为什么不开心？脾气再善变的人也总该有个由头，总不能无缘无故生闷气闹情绪吧？

桑榆从头到尾理了一遍，从早上起床，到师傅们送花树，再到明沧受伤，最后到种树打水仗，一直都好好的。

看来问题出现在饭桌上。

桑榆皱眉，饭桌上没说什么话呀，不就提了一嘴他的“债主”大魔头吗？可是，他已经极力向明沧解释了，不会让魔头影响到他，他到底为什么不高兴？

桑榆想了一通等于没想，晃晃脑袋，略微有些困，他将姻缘簿与红线全都收进乾坤袋，藏在枕头底下，打着哈欠钻进被子里。半睡半醒间，桑榆灵海一震，从床上惊坐起，惊恐地大喘气。桑榆如今担任月老，入住姻缘台，自身与姻缘台多多少少有些联系，五脏六腑忽而如火烧一般难受，他有种感觉，姻缘台塌了！

之前冥主砸了那么多次姻缘台，他都没有这种感觉，怎么今天忽然就变成这样了呢？桑榆重重喘了口气，一边痛苦地捂着心口，一边想着，冥主的脾气与明沧相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冥主当真毁了姻缘台，那他不是又闯下塌天大祸？桑榆犹豫着，还是早些回去认错吧，实在不行他脸皮厚一些，求冥主给他留一缕魂儿，去冥府给他打一辈子的工！

桑榆从枕头下拿了乾坤袋，开门，下楼，却在玄关看见明沧。

桑榆为了给明沧省些电费，只留下玄关处的灯亮着，此刻，他强忍着胸口的一阵阵抽痛，站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明沧。他不敢动，他怕自己一动就会撑不住倒下去。

幸好明沧的神情除了有些懊恼和失望，看不出其他的。明沧没开其他的灯，一步一步迈进黑暗，问他：“要去哪里？”

桑榆的手悄悄往背后藏了藏：“我，我渴了，下来喝点水。”

“你又骗我。”明沧平静道。

桑榆一惊，瞳孔倏地放大。

黑暗里的明沧看得很清楚，他又问道：“手里拿了什么？”

桑榆紧张得胸口微微起伏，连疼痛都能来不及感受，不由自主地收紧乾坤袋，紧紧背在身后。他记得明沧曾说他撒谎的痕迹很明显，所以这次，他选择闭口不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桑榆甚至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

“算了，反正你也不会说实话。”明沧后退半步，借着玄关的微亮接了杯水递给桑榆，恍若无事发生一般：“喝了赶紧去睡觉吧。”

桑榆端着水杯望着他的背影，心有余悸，他却半路停了，回头问道：“你用过别的名字吗？”

桑榆赶忙摇头：“没有。”

明沧淡笑着点头，转身回房，关门，一切重归平静。

一墙之隔，明沧靠在门上，捏了捏眉心，略感疲惫，跨步倒在黑白大床上，睁眼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

桑榆又说谎了，命书上根本没有这个人！他冥府的功德簿也找不到有关他的蛛丝马迹。这个人像是凭空出现一样，没有过往，没有未来，就这么闯进他的孤独史诗。他怀疑桑榆别有用心，可在桑榆身上完全找不到一丝神魔气息。

他没有像逼问黑白无常那样逼问桑榆是谁，要去哪儿，也没有强行看他手里的东西，这些东西明沧本来毫不在意，可是他对桑榆越来越疯狂的占有欲，让他想参与、想了解桑榆的全部，让他时时刻刻不能忽略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一向骄矜自傲的冥主越来越不明白，明明他与桑榆是命定的一对，为什么还要有这么多波折？他明知道他们最终会走到一起，为什么还要在意那些微不足道的人与事？

桑榆为什么不能完完全全地，从内到外，身体，灵魂，思想，全都属于他一个人呢？说一句实话，为什么就那么难呢？又或者，为什么桑榆不能学聪明一起，要骗他就骗得彻底一点呢？那个债主，元一白......如果桑榆能忘掉所有人就好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债主还是元一白，只要有人敢拦，大不了他身上多几条业障，他只要紧紧抓住桑榆，这一世，下一世......不，让他永留冥府！

明沧脑子如暴风雨一般不能平静，他躺在床上，听到桑榆喝了水，放下水杯，刻意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靠近玄关。沧眼也不眨，双手随着桑榆渐行渐远而紧握成拳。

他听到桑榆在玄关停留了许久，是在犹豫吗？深夜起身，是要去哪儿？

轻轻一声响动，明沧松开双手，喉结上下滑动着。还好，他只是关了玄关的门，然后轻手轻脚上楼去了，他听到桑榆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听话吧，桑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