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办事向来爽利,不到晌午就揣着满肚子消息往秦府赶。
怀里的纸页被他按得发皱,边角还沾着牙行门帘上的油渍。
一路紧赶慢赶,刚跨进二门,腊月的冷风就跟刀子似的往领口灌,冻得他一缩脖子,赶紧往廊柱后躲了躲。
他搓着发僵的手,指节冻得通红,连指缝里的泥垢都看得分明,哈出的白气裹着鼻尖的红,在冷空里飘两飘就散了,只在睫毛上沾了点细霜,眨眼时簌簌往下掉。
裤脚沾的雪渣子没化,一踩青石板就“簌簌”响,留了串湿痕在砖上,没等干透就被风又吹得发脆,脆生生地嵌在砖缝里,像道浅浅的白印子。
他没敢冒然闯书房,先隔着窗棂往里瞟,见秦练还立在窗边,背影沉得像块浸了墨的玉,才屈起指节,轻轻叩了叩窗框,声音放得比猫叫还轻,生怕惊着里头的人。
指尖碰着冰凉的木框,又赶紧缩回来,往手心里哈了口热气。
秦练手里捏着本《资治通鉴》,书页间夹的干梅片都快被指温烘软了,花瓣边缘泛着淡褐,却半天没翻一页。
他望着窗外那株老梅,枝桠被雪压得弯了腰,梢头的花苞裹着层薄冰壳,连点粉意都透不出来,像冻住的泪珠子,风一吹就轻轻晃,冰壳碰着冰壳,发出细碎的“叮”声。
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暖烟裹着书墨香飘到袖口,在青灰色锦缎上晕开淡淡的痕,却没焐热他半边浸在冷光里的身子,反倒衬得眉梢眼角都凝着层说不清的沉郁,像落了层薄雪,化不开。
听见叩窗声,他才缓缓转过身,指尖还无意识地刮着书页边缘,干梅片被刮得“簌簌”掉渣,落在衣襟上沾着墨香。
他扫过长生冻得发红的耳尖,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查得怎么样?”
“有眉目了,公子!”
长生快步迈进门,指尖冻得发僵,捏着两张纸的边角都微微发颤,赶紧递过去,指腹还在纸上蹭了蹭,像是想把纸捂热些,“这是府里去年从‘聚贤牙行’买人的录档,还有苏月华的身契。
我跟那账房磨破了嘴,他一开始还推说‘账册丢了’,后来我塞了把碎银子,就是上次您赏我的那锭,我掰了一半——才抄着这份底。
桑皮纸糙得刮手,边缘都起毛了,您多担待。”
秦练接过身契,指尖刚触到纸边就觉出糙意,这纸是牙行最次的那种,纤维勾着指尖,像摸在晒干的茅草上,边缘起的毛扎得指腹发痒,还沾着块黑墨点,是账房写累了,手指头随便蹭上去的,晕得黑乎乎一片,像块小墨渍。
上面的字是规规矩矩的馆阁体,横平竖直却没半点活气,跟腊月里冻硬的河面似的,连丝波纹都没有,每个字都长得一模一样,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逐字念出声,声音压得低,带着点纸张摩擦的轻响:“苏月华,年十五,姑苏府人……父亡母故,自愿卖身。”
念到“自愿卖身”四个字时,他蓦地顿住,指尖在纸面上轻轻蹭了蹭,那四字墨色比别处重,“自”字的撇画歪了半寸,“愿”字的心字底挤成一团,像是写字的人攥着笔杆使劲,指节都泛了白,连装模作样都嫌费劲儿,明摆着是按着头画的押,半分真心都没有。
秦练的眼底沉了沉,指尖的力度不自觉加重,把纸边捏得发皱。
“那聚贤牙行,您是没亲眼见那糟心样!”
长生凑得更近,声音压得几乎贴在秦练耳边,怕外头巡院的听见,连呼吸都放轻了,“门帘是块油腻的蓝布,油亮得能照见人影,上面沾着的饭粒干得硬邦邦,还有点菜叶子的绿印子,一掀就一股子馊饭混着煤烟的味儿,还裹着点旧账本的霉气,呛得我直咳嗽,眼泪都快出来了。
墙角堆着半人高的账本,纸都黄得发脆,风一吹就掉渣,簌簌的跟下雪似的,落在我肩膀上,一拍就碎。”
他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块边缘带牙印的碎银子。
是方才王婆子捏过的,还留着点体温,银块上的牙印浅却清晰,能看出王婆子的牙床有点歪,“管事的是个姓王的婆子,穿件灰布袄,领口磨得露了棉絮,黑黢黢的像块炭,袖口还沾着点面疙瘩。
手腕上晃着只空心银镯子,掉了个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响,吵得人耳朵疼。
我刚问起苏月华,她嘴硬得跟石头似的,说‘就是个苏州乡下来的孤女,父母没了才卖身,有啥好问的’,多一句都不肯说,眼风还总往柜台后头瞟,听着里面咳嗽了一声,她立马就闭了嘴。”
“后来呢?”
秦练追问,目光没离开身契上“苏月华”三个字,指尖还在“姑苏府”那处轻轻划着,像是要从纸里划出点什么来。
他忽然想起前阵子苏月华倒茶,不小心洒了点水,慌得脱口说了句“对不住”,尾音软乎乎的,带着姑苏话特有的糯劲儿,后来察觉不对,赶紧粗着嗓子改了官话,脸颊从耳根红到下巴,跟偷了糖的孩子似的。
“我瞧她那模样,八成是怕里头的人听见!”
长生把碎银子往掌心掂了掂,银块碰着掌心的茧子,凉丝丝的,“就趁没人把这银子塞她手里。
您猜怎么着?
她指尖立马就摩挲着银子的纹路,眼睛都亮了,那点算计藏都藏不住,拉着我往里头偏院走,还跟我悄声说呢。
去年春天头场雨,下得特别大,跟瓢泼似的,她瞧见这姑娘时,人正躲在牙行隔壁关张的布店屋檐下避雨,衣裳被雨打湿了大半,贴在身上,能看出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王婆子说“瞧着那气质就是个识文断字的,哪像寻常孤女”,就上前搭话,姑娘半天没应声,后来看着这姑娘“没地方去了”,王婆子就把她带回了牙行。”
“官婢……”秦练重复这两个字,声音低得几乎要融进炭盆的“噼啪”声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指节捏得发白。
他早听过官婢的境遇。
罪臣家眷没入奴籍后,名字写在黄纸册子上,跟牲口似的分去各牙行发卖,运气好的能进大宅当差,运气差的要么被转卖十几次,要么就悄没声儿死在牙行的角落里,连块裹尸的破布都没有,直接扔去城外乱葬岗。
这身份,恰好跟父亲去年饭桌上提过的“苏御史家眷没入奴籍”对上了,连时间都能对上。
父亲说那案子是前年里结的,官婢发卖正好是去年。
长生见他没打断,赶紧往下说,语气里多了几分唏嘘,连声音都软了点:“王婆子说,当时跟着府里采买的,是韩管家。就是总跟着夫人去庙里上香的那个,穿件青布袍,袖口绣着点暗纹。
韩管家瞧见苏月华缩在偏院的棉絮堆里,脸色白得像纸,就蹲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拉着王婆子说‘这丫头看着安静,听竹院正好缺个洒扫的,你开个价’。
王婆子本想赶紧脱手,怕人死在牙行里亏本,报了个比旁人低两成的价,二百文,还说‘这价儿,买个活的就不错了’。
韩管家也没还价,当场就点了头,还特意多给了六十文,说‘给姑娘买碗热粥,别冻饿坏了,要是能买块饼子,也给她垫垫’。
结果王婆子后来跟我嚼舌根,说她没买饼子,把那六十文自己揣起来了,就给姑娘喝了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连米粒都没几颗。”
他说着,掏出那张抄来的采买账,纸角都被攥得发皱,边缘起了毛,上面的字是账房的小楷,比牙行的馆阁体软些,“我后来去府里账房查了,去年春日确实从聚贤牙行买了三个仆役,两个男丁分去了柴房,一个叫刘三,一个叫李四,都是力气大的粗人,女的就苏月华一个,分到了听竹院。
账上的日期是三月十七,银钱数二百五十文,跟王婆子说的一模一样,连那五十文‘粥钱’都记在‘杂用’项里,旁边还画了个小圈,像是账房特意标出来的,怕忘了这笔‘人情账’。”
秦练把身契轻轻放在书案上,桑皮纸落在宣纸上,轻得像片雪花,可他却觉得指尖沉得发紧,像捏着块烧红的铁。
自愿卖身……他闭了闭眼,脑子里猛地浮出长生说的画面:偏院的寒风里,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少女缩在硬邦邦的棉絮堆里,棉絮黑黢黢的,还沾着点草屑,她怀里护着本湿了的书,指节都攥得发白,嘴唇干裂得渗血,而牙行的人在旁边算着“扔出去能省多少薄棺钱”,王婆子还在跟韩管家讨价还价,说“这丫头活不长,您再少点”。
这哪里是自愿?
分明是走投无路,连死都由不得自己,连哭都不敢大声。
所有零碎的线索突然就串在了一起,玉佩上刻的“蘇”字,那字刻得深,边缘还带着点包浆,是常年贴身摩挲的痕迹;
她眼底藏不住的书卷气,上次罚抄时,她写“清”字的笔锋带着点柳体的软,不是粗使丫鬟能练出来的;
跪在雪地里挺直的背脊,雪落在她头发上,都没低头掸一下,只说“奴婢没做错”;还有此刻牙行的证词、身契上的假字,像一张细密的网,把“苏月华是苏御史之女”这个答案兜得严严实实,连点透气的缝隙都没有。
“长生。”
秦练睁开眼,望向窗外飘落的细雪,雪片落在窗棂上,没等看清形状就化了,留下道浅浅的水痕,像谁偷偷抹的泪,“牙行那边,你再跑一趟。给王婆子多塞点银子,至少五两,用红布包着,就说‘给她买件新袄穿’,让她把嘴闭紧,别在外头瞎嚼舌根,连牙行里的人都不能提半个字。
苏御史的旧案,你去查当年的刑案卷宗,还有锦衣卫经办的人,记住,只能私下查,找城西的老马头打听,他以前在刑部当差,手里有不少旧档,别惊动任何人,连府里的账房先生都不能提苏月华的名字,就说“查点老账”。”
长生心里一凛,赶紧躬身,腰弯得更低,手都攥紧了,指节泛白:“奴才明白!牙行那边我这就去,保证让王婆子半个字都不敢漏,她要是敢说,我就提‘粥钱’的事,保管她老实。
查案卷的事,我会跟老马头悄悄说,绝不出岔子,您放心!”
“去吧。”
秦练挥了挥手,指尖还停留在身契的“自愿”二字上,那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沉,连心口都有点发闷。
长生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临走时顺手拉上了书房门,把外头的寒风挡了大半。
门轴“吱呀”响了一声,又很快静了下来。
屋里只剩炭盆里的银丝炭偶尔爆个火星,“噼啪”一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楚,像砸在心上的石子。
秦练拿起身契,指尖又划过“姑苏府”三个字,他忽然想起苏月华上次擦桌子,看到案上的《苏弘集》,眼神顿了一下,虽然快得像错觉,可那点熟悉的神色,现在想来,哪是偶然?
罪臣之女,竟藏在自家府邸当婢。
这发现像块石头投进静湖,在他心底掀着层层波澜。
他太清楚朝堂旧案的分量,一旦沾上,就是滔天风波,不仅苏月华活不成,秦府都可能被拖下水,父亲苦心经营几十年的局面,说不定就毁于一旦。
可他看着身契上那僵得发死的“自愿”二字,又想起那日廊下,她跪在雪地里,背脊挺得像根寒冬里的竹子,雪落在她头发上、肩膀上,都没半点弯腰的意思,连声音都没发颤,只说“奴婢没做错”,竟莫名生出点想查下去的念头:这丫头藏得这么深,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父亲的冤屈里,又到底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猫腻?
书房里的炭盆还在“噼啪”爆着火星,听竹院的夜却已经沉得像块浸了雪的冰。
屋里静得很,夏桃的鼾声轻轻的,像小猫打呼,还带着点梦话的嘟囔,含糊地喊着“热粥”“娘”,手还在被子里抓了抓,像是在摸什么;夏桃的呼吸匀实,被子掖得严严实实,连衣角都没露出来,只有偶尔翻身时,褥子会发出点轻微的“沙沙”声,像落雪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苏月华睁着眼躺在硬板床上,望着屋顶漏下来的一点冷光,那是月光透过窗纸的破缝,在地上投了道细细的影,银灰色的,跟她藏在枕下的木片似的,又细又薄,生怕被人瞧见,连呼吸都得放轻,怕吹走了那点光。
她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动作轻得像片落在雪上的叶子,连被子摩擦的声音都压到最小,手指扒着被角,一点一点往下挪,怕惊醒身边的人。
手慢慢摸进枕下,触到那块薄木片,是前几日从柴房的废料堆里捡的,松木的,带着点淡淡的松香味,边缘还有没磨掉的毛刺,划得手心发痒,像有小虫子在爬;
旁边裹着粗布的炭条,布是粗麻布,磨手得厉害,炭末沾在布上,黑黢黢的,她还特意用布多裹了两层,怕蹭脏了枕头。
她把木片和炭条轻轻揣进怀里,贴着心口,能感受到木头的凉、布的糙,还有自己“咚咚”的心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像敲着小鼓,震得肋骨都有点发疼。
赤着脚踩在青砖地上时,她忍不住打了个轻颤,青砖凉得像冰,雪粒钻进趾缝,刺得脚心发麻,凉气顺着脚底板往上窜,直冲天灵盖,让她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连带着心里的慌也压下去几分。
她猫着腰,手轻轻扒着门框,指甲抠着木头的纹路,慢慢推开条缝。
木门轴早就缺了油,一推就“吱呀”响,她特意用衣角垫着轴眼,布蹭着木头,发出点轻微的“沙沙”声,才没让那“吱呀”声传开,只漏进些带着雪味的冷风,吹得她脖颈发紧,起了层鸡皮疙瘩。
院里的雪积了薄薄一层,像撒了层细白的面粉,又像铺了层银霜,惨白的月光洒在上面,亮得晃眼,却没半点暖意,冷光直往骨头缝里钻,冻得人骨头都发疼。
风卷着雪沫子,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得皮肤发疼,她把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衣领是粗布的,磨得下巴有点痒,快步往院角的老梅树走——
梅枝虬桠上的雪压得弯了腰,梢头的花苞裹着雪,硬邦邦的,连点要开的意思都没有,跟她现在的日子似的,透着股熬不出头的冷。
她蹲下身,用手扒开树根背阴处的积雪,雪底下的泥土冻得跟石头似的,指甲抠下去,又冷又疼,很快就红了,渗了点血珠,混着雪水,在指尖结成了小冰粒,像嵌了颗碎钻,亮晶晶的,却刺得人疼。
泥土里还藏着点小石子,硌得指甲缝发疼,可她顾不上疼,指尖冻得发僵,扒雪的动作却没停,指缝里塞满了雪,很快就化了,凉得指尖发麻,没多久就挖出个小坑,刚好能放下那块木片。
她从怀里摸出炭条,指尖抖得厉害,一半是冻的,指尖都有点发紫;一半是怕,怕忽然有人来,怕春儿或夏桃醒了找她。
炭条在木片上打滑,第一笔“愿”字的竖钩写得歪歪扭扭,炭末簌簌掉在雪上,黑点点格外显眼,她赶紧用手把雪拢了拢,盖住那些黑末。
侧耳听了听,只有风声卷着雪沫子的“呜呜”声,像谁在哭,春儿和夏桃都没醒,屋里还传来夏桃的梦话,喊着“别抢我的粥”。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炭条,指节都泛了白,一笔一划地写:“愿父冤得雪。”
五个字写得歪歪扭扭,“父”字的撇画只写了一半,又补了一笔;“冤”字的宝盖头写得太大,盖住了下面的“兔”;有的地方炭末堆得厚,几乎要把木片戳破,炭条都被按得变了形,顶端磨得发黑,沾着点木屑。
写完最后一笔,她的手还在抖,指尖的炭灰混着血珠,脏得很,可她却觉得心里头烧得慌,这五个字,是她藏了这么久,唯一敢说出口的话,是父亲被官差带走时,反复说的“活下去……跟你娘活下去………”的念想。
可是谁曾想母亲在亲眼看着父亲被押走的第二日也…………
她把木片紧紧按在胸口,冰凉的木头贴着单薄的寝衣,竟像是能感受到那五个字的温度,烫得心口发疼。
闭上眼,眼前猛地闪过好多画面:父亲坐在书房里教她写字,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宣纸上,父亲的手握着她的手,笔尖蘸着墨,在纸上写“清正”二字,说“做人要像这字,立得正,行得端”;母亲抱着她,在灯下缝衣裳,油灯的光晕晃悠悠的,母亲哼着江南姑苏的小调,调子软乎乎的,说“等开春了,带你去看西湖的桃花”;
后来是官差踹开家门,铁链“哗啦”响,撞在门框上刺耳,父亲被架走时,胡子上沾着血,回头喊“月华,活下去”,声音都哑了;
牙行的王婆子遇见她时那打量贪婪的模样。
捏着她的下巴,指甲掐得生疼,嫌她“虽识几个字,瘦得没二两肉,不值钱”;还有秦练,那日在院门口,他看她拳头的眼神,清清淡淡的,却像能看透她藏在粗布衣裳下的玉佩,让她心头发慌。
泪水不争气的突然就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流,刚到下巴就冻成了小冰粒,刺得皮肤疼,冰粒滑过的地方,留下道凉丝丝的痕。
她不敢哭出声,只死死咬着嘴唇,嘴唇都咬出了血印子,血腥味在舌尖散开,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
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连怀里的木片都在晃,所有的恐惧、委屈、不甘,还有那点连自己都不敢信的希望,都悄悄融进了这块木片里。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住泪,用冻得发红的手把木片放进坑里。
怕埋得浅被雪冲出来,她用手掌把冻土压实,掌心磨得发疼,红了一片,再捧起周围的雪,一点一点盖在上面,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雪落在手背上,很快就化了,凉得她手一抖,可她还是仔细拢平,让那处跟周围的雪没半点不一样,就像她这个人,在秦府里,也只想藏得没一点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瘫坐在雪地里,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喘出的白气在冷空里散得快。
寒风透过单薄的寝衣,刮得她浑身发冷,牙齿“格格”作响,可心底却奇异地生出点勇气,像雪地里刚冒头的草芽,哪怕知道前头是寒冬,也想试着往上长,试着等真相大白的那天。
起身回屋时,她的脚步依旧轻,却比来时稳了些仿佛那块埋在梅树下的木片,给了她撑下去的力气。
月光落在她的背影上,拉得很长,像一道浅浅的痕,印在雪地上。
书房里的秦练,直至深夜还没歇。
书案上摊着张宣纸,他指尖蘸着清水,反复勾着玉佩上“蘇”字的轮廓。
水迹干了又蘸,纸上晕开好几层淡印,像心里挥不去的疑团。
他想起父亲提苏御史时的模样,父亲坐在太师椅上,捏着酒杯叹气:“苏弘正是个好官,可惜了。”
当时他没懂,现在才明白那声叹气里的惋惜。
窗外的雪又下大了,大片落在梅枝上,“簌簌”作响,很快就覆盖了庭院里的痕迹,也盖住了梅树下的小坑,干净得像从没发生过。
雪泥鸿爪,痕迹虽浅,却已落下。
秦练望着窗外的雪,指尖的水迹早干了,只在宣纸上留个淡印,像玉佩上的“苏”字,也像苏月华眼底的光。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法当旁观者了,苏月华的身世、苏御史的旧案,像一根线,把他拉进了局里。
这条路从牙行的假身契开始,就注定满是荆棘,可他却想走下去,想知道这丫头藏在粗布衣裳下的故事,想知道那桩旧案里的真相。
他和她,一个在明处探寻,一个在暗处守护,都站在了风暴的边缘。雪夜还那么慢长,可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历史小知识:
《资治通鉴》是中国古代史学巨著,由北宋司马光主编,是一部编年体通史。书名的意思是:“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即以历史的得失作为鉴诫来加强统治,所以叫《资治通鉴》。他也是中国第一部编年体通史,与《史记》并称“史学双壁”,被后世奉为官修史书典范。《资治通鉴》全书294卷,约300多万字,另有《考异》、《目录》各三十卷。是我国编年史中包含时间最长的一部巨著。
(感兴趣的读者朋友们可以去了解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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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梅下存夙愿,惟盼父冤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