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逃 第6章 第 6 章

第二天一早，宋悦被七点的闹铃吵醒——她觉得住别人家赖床不太好，昨天睡前专门定了个闹钟。

没想到，一直到她洗漱完走出房间，其他人都还没起床。于是她又躺回床上，看到昨晚一点多的时候周阿姨拉了个群，里面有她和周嘉文。

周阿姨：【我和纯纯看这个电视看到一点多嘞，明天早上应该是起不来了。你们两个小朋友要是饿了的话冰箱里有吃的可以热一下，或者出门往左走就有早餐店。悦悦刚来还不熟，嘉文跟着一起去哈。起不来也没关系，下午给大家做好吃的。】

还发了张纯纯趴着看电视的照片，好像是最近很火的一个仙侠剧。

太好了。宋悦准备睡回笼觉。

不过，大概是因为折腾了这么一下，再加上在学校上早八养成的生物钟，她有点睡不着了。又躺了一会儿，宋悦起来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拉开窗帘，坐回床上安静地看书。

《胭脂扣》她已经读过很多遍，每每读到真相大白那一段，她总会感到很沉重。有人愿“舍生取情”，代价是逼迫爱人与自己同死，有人在情爱与生命里选择了后者，眼睁睁看着爱人在自己面前香消玉殒。她为这个故事叹息过很多次，总想要提笔改写如花的结局，行动时却深感握笔无力。

她的视线在那句“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上停留了很久，终于合上这本书。

打开手机便看到周嘉文半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睡醒了吗？要去吃早饭吗？】

扫了眼时间，八点四十，不知道周嘉文是不是已经自己出门吃饭了。

宋悦：【刚刚没看到手机，不好意思，你吃过了吗？】

对面回复得很快：【还没，你要收拾一下去吃早饭吗？】

宋悦：【我已经收拾好了，那我现在下楼。】

到楼下的时候，周嘉文已经在等着了。他看到宋悦走过来，递给她一盒酸奶：“我早上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现在已经不冰了。”

“谢谢咯，”宋悦不禁莞尔，“终于不用躲着值周生喝酸奶了。”

周嘉文愣了一下，自从重逢以来，这还是宋悦对着他露出的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脸。

他在心里默默谢过邓和树，赶紧接话：“嗯，不过其实后来学校也没怎么管吃零食了，而且现在想想邓和树也没那么讨厌。”

“我后来跟他有接触过，其实他就是有点爱摆架子，人还算不错吧。”

……

谈话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周阿姨说的早餐店，宋悦专门点了咸豆浆——她在文安没喝到过，还以为是莲城特产，没想到环岛也有。

早餐店里的电视放着武松打虎的经典片段，宋悦想到潘金莲，又想到李碧华改写过的潘金莲的前世今生，于是又联想到今天早上看的这位作者的《胭脂扣》。她咬了一口小笼包，慢慢咀嚼吞咽，又就了一口咸豆浆，问周嘉文：“如果你和你的爱人被世俗阻挠，除了共死之外绝对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你会拉着她殉情吗？”

周嘉文认真听完，没问她怎么突然提出这么怪的问题，略一思索，回答道：“不会，我不会强迫别人为我做出牺牲，而且又怎么能确定对方愿意陪我去死呢？”

“我也不会，殉情这件事情太沉重了，而且直接动机是什么呢？反正不是为了自己吧，把生命的意义托付给别人，天真的傻子。”

宋悦说完又顿觉失言，这话讲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太幼稚太刻薄，而且隐隐透露出一种无知的傲慢。她想不到补救的话，懊丧地低下头啃生煎。

周嘉文笑着看了她一眼，用勺子在馄饨汤里搅拌一圈，说：“因为我想不到世俗能怎样阻挠他们？是用钱来压迫威胁？那只能说明主角不够独立，我的看法是经济独立才能精神独立，而只有精神独立的完整的人才有追求爱情的资格——除非你说的主角没有任何经济独立的可能性。”

“那倒不是——”宋悦忽地了然点头，“是这样的，好像大部分悲剧里的主角总有非常软弱的一面，而他们的悲剧一般都是时代的局限和个人的软弱造成的。”

“确实，也和大环境有关，个人的成功圆满需要整个社会的配合。”

“是那样说的吗——整个社会是通过这种被‘配合’的需要连结在一起的，所以人们要制定一些规则来保证每个人的大部分需求被满足，那么相应的也要付出一些代价，是这样的吧？”

“这是《社会契约论》讲的东西吗？”

“不知道，没读过这本书，我刚刚是突然想到然后瞎说的。”

“你不是文科生吗？”

“是，但不是百科全书。”

“高中好像学过这个内容。”

“我已经忘了。”

……

他们像高中时候那样展开“雄辩”，从爱情观聊到社会制度，到法律，到哲学。十几二十岁的小孩在思维能力和知识储备上都显得有些单薄，可能也会有狭隘的偏见，但他们是那样敢于吐露心声，灵活地学以致用，真诚地希望这个世界越来越好。

吃完早饭后，在周嘉文的提议下，他们去海滩边散步，结束的时候周嘉文接到了陈冽打来的电话。

“你和于微微？今天？”

“认识路吗？”

“行，我跟我小姑说一声。”

“我爸已经说过了？OK，那你们慢慢来。”

周嘉文挂了电话，跟宋悦解释道：“陈冽和于微微，都从首都回来了，我爸让他们来环岛找我们玩——我跟我家里人说了你也在环岛。”

周琴阿姨，周灏叔叔，宋悦记得，很和善的两个人。

那时候因为四个小孩关系很好，他们的家长也都互相认识。宋悦和周嘉文断联的那两年，其实都默契地没和各自妈妈提这件事。录取结果出来那天宋悦妈妈正和周嘉文妈妈打电话，宋悦不愿意听到周嘉文的消息，借口去找于微微跑出了家门。不过后来妈妈也没再跟她提过这件事——想来是因为周嘉文的高考失利，大人们对此都闭口不谈。

“什么时候到？”虽然暑假刚见过面，但宋悦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们。

“在路上了，午饭之前能到。”

“行，我们要不先回去吧。”

“好。”

回到家，周阿姨已经开始忙活午饭了——她叫人送了很多海鲜上门，实现给小朋友们“做好吃的”的承诺。

“嘉文悦悦回来啦！”周阿姨见到他们赶忙招手，“嘉文过来帮我处理一下海鲜，悦悦没弄过这个，帮阿姨切一下凉菜和水果吧——摆个漂亮的盘，你们的好朋友今天要过来！”

大家立马加入劳动，纯纯也忙着给她的小板凳贴漂亮贴纸，还把她的遥控赛车擦了一遍。

差不多十二点的时候，陈冽和于微微到访小别墅。

“周阿姨好！纯纯小朋友好！悦悦！周嘉文！”陈冽一进门就热情地跟每个人打招呼，热情中还带着一丝狂野。

他们俩也是拎着东西来的，周嘉文接过两人的大包小包，让他们赶紧洗手吃饭。

“你们四个都是高中同学呀！”周阿姨高兴地给孩子们拿碗筷，“真是热闹！好几年没这么热闹过了。”

“我们高一的时候都同班。”于微微坐在宋悦旁边，跟冒失的陈冽比起来，她看着要稳重很多。

于微微一边拿纸巾擦手一边回答周阿姨：“后来分了班，我和周嘉文还是同班，陈冽和悦悦隔壁班。”

“那你也是理科生呀？现在读什么专业呀？”周阿姨觉得学理科的女孩子都很厉害，因为小时候一直被灌输“女孩子学不好理科”的思想，她一直对数理化很犯怵，甚至这种恐惧可能遗传给了女儿。

“我学物理的。”

“太厉害了！在什么学校呢？”

于微微不卑不亢地答出最高学府的名字。

宋悦朝着周见纯笑了一下，补充道：“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数学考了148分的姐姐。”

周阿姨惊讶地讲不出话，周见纯也“哇”了一声。

周嘉文的表情有些许落寞，但更多的还是敬佩和祝福。宋悦跟于微微相视一笑。陈冽也对着于微微竖起了大拇指。

他们都为这个优秀的朋友而骄傲。

“那小陈呢？”周阿姨反应过来，又问陈冽。

“我啊，我就一普本，在首都读书，学小语种的。”陈冽也大大方方。

“你们这些小朋友真的都很厉害，来！跟阿姨碰个杯，祝大家前程似锦！阿姨也借大家的光，财运亨通！”

“阿姨都住海边小别墅了还财运亨通啊？”陈冽揶揄道。

大家都哈哈大笑。

……

吃完饭，大家一起洗了碗，开始琢磨今天的饭后娱乐活动。

“要不然搓麻将？”陈冽提议。

“我不会。”于微微皱眉，她并不怎么喜欢这种活动，总感觉很吵。

“阿姨教你！”周阿姨倒很兴奋，终于轮到她给高材生当老师了欸！

宋悦戳戳于微微手臂，小声道：“试试好了，很简单的。”

于微微勉强同意加入战局。

宋悦很久没搓过麻将了，放假的时候她和陈冽总是二缺二，两个人一起在麻将桌上搭积木。于微微“冷眼旁观”他们的怪异行为，陈冽却嘲笑她不懂艺术。

虽然宋悦也不懂这是什么艺术。

于微微脑子聪明，学得很快，而且大部分的麻将牌她原本就认识，学了一些基本规则之后就理解了这个游戏。两三轮下来，她已经能在离开周阿姨指导的情况下独立胡牌了，而且连续胡了三把。

周阿姨惋惜地失去了一个指点高材生的机会，她叹了口气，道：“真聪明啊。”

“新手运，新手运。”高材生谦虚。

晚上他们又一起去海边散步，陈冽带了仙女棒分给大家，成为了周见纯口中“今天最帅的哥哥”。

“第二帅的哥哥”周嘉文深深觉得自己被背刺了，于是他更加努力地为四位美女拍照，并赢得了她们的一致好评。

他举着相机走到陈冽旁边，咳了两声。

“干什么？”陈冽莫名其妙。

周摄影师假装无所谓地开口道：“指点一下，你拍得好还是我拍得好。”

陈冽想到自己曾经是宋悦和于微微御用摄影师，他无语了一下：“小心眼。”

李碧华，《潘金莲之前世今生》《胭脂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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