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皎兮 第48章 牛肉饼

初春时节的早晨总是带着冷意，先前下过一场大雪，难得的在江南积了厚厚一层，于是玉镜牵来了两匹瘦马，美其名曰“踏雪而行”。

可惜他们刚出了城，玉镜的那匹就非常不争气的踩中了陷阱，发出一声嘶鸣便“嘭”的倒了下去，不仅摔断了自己的腿，还将玉镜脸朝下的摔下马背，得亏玉镜身手了得，不然势必是要破相了的。

“呀，真是惨烈。”向澜在马背上望了望，却是头也不回的接着往前走，“路途遥遥，委屈你自己走过去了。”接着他用力一抽马背，绝尘而去。

玉镜看着向澜潇洒的背影，没有着急追去，她又扭头看了看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马和被稻草白雪覆盖的土坑，转了转眼珠，这正儿八经的官道上，怎么会有人在年初八设下陷阱，也就只有向澜了，他这次下手竟是一反常态的早，叫她猝不及防，看来得好生想想办法才是。

玉镜在万石镇的客栈里找到了向澜，当时他正皱着眉嫌弃的看着眼前的茶水，模样竟比他平日里温柔可亲的样子更顺眼些，玉镜走过去站在他身旁，模样乖顺：“公子走的这样急，我还以为追不上了呢。”

“我这不是在此处歇下，专程等着你了吗？”向澜语气宠溺。

玉镜心里默默为向澜补充上他没说出口的一句：等着看你想怎么作妖。

两只妖怪脸上都露出和煦的笑意，玉镜殷勤的将茶杯的水满上，推到了向澜面前：“公子请用茶。”

向澜斜着眼睛瞧着她，玉镜神色柔顺：“公子可是不喜欢这茶？”

“怎么会呢。”向澜接了过去，表情不变的喝了一口，玉镜便觉没了意思，她其实更想听他承认说这茶不好喝，只是可惜，向澜很少表现出自己真实的情绪。

“我方才特意打探过了，镇子东头有家牛肉饼做的极好的，公子想不想尝尝？”

“你既都这般说了，是得尝尝的，走吧。”向澜给了小二些碎银，要了两间客房，便同玉镜往镇东面走，玉镜耳朵尖，听闻小二拿着银子，羡慕的感叹：“这主子可真有钱啊，这样娇滴滴的侍女还有单独一间屋子。”想必方才一直在偷听他们的对话。

不错不错，她跟向澜人物塑造的很成功。

他们到了镇子东面，那里有个老婆婆正在摊前做烧饼，她年事已高，手脚也不利索，摊烧饼的动作却很娴熟。

向澜上前去买饼，老婆婆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摇头道：“这可不成的，我的饼已经全卖光啦。”

玉镜道：“婆婆说笑了，这明明还有那么多饼呢。”

老婆婆道：“确实已经都叫一个少年买下了，他给了我银子，说要买下我今日做的所有饼的。”

“那你可以偷偷给我们一张，我们可以出双倍的价钱的，不过一张饼，他瞧不出来的。”

“不成不成。”婆婆连连摆手，“这不是钱的事儿，我答应了人家的啊。”

“无妨。”向澜长腿一伸往旁边凳子一坐，“那我们便等那个买饼的来，向他买。”

向澜当然有无数种方法得到一张牛肉饼，但玉镜同他相处的时日那样久，当然晓得如何能让他心软。

日头西沉，老婆婆正正好好摊完第五十张饼的时候，有个跛着脚的小乞丐走了过来取饼，他神色犹疑不定，看起来有些心虚，但老婆婆很快就将所有的饼打包好拿绳提溜着给了他，小乞丐走路都硬气了些。

老婆婆收了摊，玉镜叫住了小乞丐，向他买饼。

“这是我的牛肉饼，才不要卖给你们。”小乞丐扬着头，眼神中透着鄙夷，“你们有钱人要什么没有啊。”

呦，拿了肉饼，怎么连胆子也大了起来。玉镜正思索着，便见向澜走了过来：“当真不卖？”

小乞丐梗着脖子：“不卖！”

向澜道：“好。”

向澜看起来像是放弃了，小乞丐转头就走，然而下一瞬间，小乞丐拎着的纸包上忽然渗出深色的液体，仿若鲜血喷涌而出，呼啦啦瞬间的流了一地，小乞丐“啊”的丢了纸包，尖叫着一瘸一拐的跑掉了。

玉镜蹲下去观察了一番，扶额道：“竟然是酱油！你什么时候搞来了这么多的？！”这时候光线昏暗，酱油又是瞬间涌出，小乞丐自然惊骇，也没心思仔细检查。

向澜提溜起牛肉饼，抽出了一张：“你不会真以为我坐在饼铺旁一个多时辰，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吧？”向澜身手果然厉害，玉镜属实没瞧见他何时偷拿了酱油。

向澜吃着肉饼，点评道：“味道果然不错，就是有些咸了。”

玉镜看着一地的酱油，默然无语。

向澜将剩下的肉饼一股脑的扔给了玉镜：“这些交给你了，浪费是可耻的。”然后便扬长而去。

玉镜愤愤然也抽出一张肉饼咬上一口，唔，确实是咸了些。她瞥见夜色里匆忙走过的三个人，狠狠又是一口。

吃完了饼，玉镜便又摸着下巴沉思起来，虽然没有按照原计划引来人，但不过再计较罢了，就是可惜了这五十张……哦不，四十八张的牛肉饼。

淮仁是万石镇最富有的淮家的家主，镇子上一半的产业都是他们家的，他也并不想着更进一步，只想在万石镇上当他的土皇帝，兴许皇帝还没他这么爽呢，他美滋滋的想。

淮仁长得模样俊俏，只是眉心有颗黄豆大的红痣，如同画像上的观音，是以家中为其取名为“仁”，他本人极喜爱这个名字，特意观摩过所有能搜罗到的观音像，装模作样时，倒真有一丝观音的仁慈悲悯像。

然而淮仁同“怀仁”并不沾边，他是家中独子，如今三十有二，从小就被家里宠上了天，再加上他家在万石镇的地位，向来是横行霸道惯了，前些年他父母故去后，便愈发的无法无天，与“坏人”二字倒还亲近些。

淮仁前些天看上了镇东头杨家的女儿，他敲打了几日自觉给足了脸面后，便于这日太阳落山时上门要人，决意要收回去做第九房小妾，淮仁走在路上，不时瞧瞧后头被下人架着的哭的梨花带雨的杨家女儿，眯着眼睛在人家细腰间打量一圈，更觉惬意。

淮仁走到淮府门口，忽然听出一把不同于杨家女儿的呜咽声从淮府后巷传来，那声音婉转悲戚又勾人心魄，叫人听得心里痒痒，哭的这般好听，一定是位美人儿！

淮仁立刻便朝后巷走去，果见一姑娘正蹲在角落掩面哭泣，他叫下人将灯笼照过去，啧，这身段，更胜过那杨家女儿。

哭泣的姑娘发现有人过来了，慌忙止住哭泣站起身，抹干泪水，淮仁拿灯笼再一照，嚯，当真娇俏可人，他竟不知这万石镇竟有如此水灵的姑娘。

姑娘瞧着他，眼睛红通通的，眼眸中是怯意与羞涩，真真是我见犹怜，淮仁抹了抹口水，端出一派好心模样：“在下淮仁，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为何深夜再此哭泣？”

姑娘脸上一红，继而面露悲戚：“多谢淮公子，但小女子初见公子，怎么敢劳烦。”

“不劳烦不劳烦。”淮仁连忙道，“我在这万石镇还算有些薄名，姑娘不如将烦恼说与我听听，或可解忧呢？”他边说边招呼手下，将杨家姑娘带远了些。

漂亮姑娘似乎放下了戒心，轻咬贝齿道：“小女名叫玉镜，跟随我家公子初到此地，公子听闻有家肉饼做的极好，便唤我去买，谁成想那家肉饼已经卖完，我空手回去，定是要叫公子责罚的，我正踟蹰时，碰到一位小乞丐，心道大家都是可怜人，便同他多言了几句，细问之下，才知对方与我乃是同乡，想到镇子上还有好几个同他一样没爹没娘的孩子，更觉人如浮萍，不由悲从中来，叫公子见笑了。”

原来是外乡来的，难怪没见过，就是已经是别人家的侍女，但也不算难办，淮仁心中计较着，嘴上宽慰道：“姑娘是好心，我怎会笑话，不就是一张饼……”

“卖牛肉饼咯，卖牛肉饼咯！”巷子外忽然传来叫喊声，淮仁心中一动，与玉镜出巷一看，原是一老翁在卖饼。

真是天助我也！淮仁箭步上前：“老伯，这饼怎么卖？”

老翁回了一个数，比寻常肉饼价格贵上一倍，但这时候怎么能讨价还价，在玉镜姑娘期待的眼神中，淮仁无比大气的买了一张赠与了她。

“我是能交差了，可惜了那些孤苦无依的小乞丐……”玉镜收下饼，复又泪眼汪汪的感叹，“他们不如玉镜走运，吃不饱穿不暖……”

“姑娘莫难过。”淮仁一咬牙一跺脚，“这饼我全买了，马上派人送给那些小乞丐，叫他们好好饱餐一顿。”

“淮公子真是大善人！”玉镜面露敬仰之色，瞧了淮仁一会儿后，又羞红了脸低下头去，“若是玉镜跟的是淮公子你就好了。”

那确实是太好了！淮仁立刻就从白花银子的肉痛中平复过来，只觉离抱得美人归又更近了一步：“我心中所想亦是如此。姑娘的主子现在何处？”

“在这附近的那间客栈住着呢。”

“如今天色已晚，姑娘且信在下，明日一早定当从他手中买回姑娘的身契。”

“淮公子所言，玉镜自是信的。”玉镜扯了扯淮仁的袖子，“玉镜等着你。”说完这句，她便娇羞的跑走了。

淮仁十分满意，今日之事，足见他平素学那观音像已小有所成，能叫姑娘毫不设防的信任喜爱。

下人问：“老爷，真要给那些乞丐送饼？”

“送啊。”淮仁心情很好，“不过我只说是送饼，那就当然只有饼。去，把里面的牛肉分出来，正好叫厨房明日做个牛肉馅的饺子，好好庆祝庆祝。哦对了，数数一共有多少张饼。”

“是……老爷，一共四十七章饼。”

“便宜那些乞丐了，唔，把这张给我热一下，晚上出门办事都给我整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