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皎兮 第14章 人间炼狱

三人虽进了翻天塔内，但这塔如此之高，一时之间也不知从何找起，玉镜正想着要不要分头行动，却听北宸道：“赤女，交给你了。”

赤女闻言点了点头，立时便翻身上了楼，动作之敏捷矫捷，让人甚至怀疑她用了仙法，北宸解释道：“赤女身手向来很好。”

玉镜颇为感叹，看来这赤女能在北宸手下多年倒也并非完全仗着曾经的救命之恩，人有多面，仙也如此，也难怪她敢去路程最远的雪山处探查。

玉镜和北宸并未等太久，赤女便翻身下来，忧心忡忡道：“人约莫就在六层，只是他们似乎在进行着什么古怪的仪式。”

三人偷偷上了六楼，只见这层乌泱泱跪了几百人，所有人埋下头去，高举双手、摊平掌心，而那族长则是站在所有人之前，他仍是带着那白色的恶鬼面具，手中是一把漆黑巨斧，他将斧头高举，劈开一块纯白色的石块，高声道：“圣祖庇佑，滚滚浪涛，翻云覆海，日月无光，天地无色，不合之城，重回人间！”

那族长说完一遍，下面所有跪着的人便跟着念了起来，一遍又一遍，而那族长转过身去，将巨斧放下，玉镜这才看到，这一层最靠里的位置，竟是一张供桌，上面摆着一块牌位，写着四个字：龚氏圣祖。

“铛——”钟声再次响起，比先前玉镜所听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响亮，若非玉镜三人已得道成仙，只怕立时便要被震死当场，而他们面前这些人却纹丝未动，只是呼喊声戛然而止，而玉镜终于听出，那钟响竟是从这黑塔下方传出的。

“铛——”第二声钟声响起，那族长再次喊道：“圣期已定，就在明日！”这族长声音本就低沉沙哑，这般扯着嗓子喊出来，玉镜竟听出一种奋身向前誓死不回的决然，而那些跪着的人也再次跟着喊道：“就在明日！就在明日！就在明日！就在明日！就在明日！就在明日！” 看来这里虽只有太阳，但人们以钟声为示，以定日夜、时间。喊完六遍，他们便站了起来，似是要准备离开，玉镜三人大惊，立刻便跑下楼去，奔出塔外。

即便这里还有许多谜团未解，玉镜也知道明天这里将会有大动作，最好能抢在他们行动前调查清楚，只是这里的所有人都戒心极重，很难开口，或许还是只能从章夏那里入手？她虽服从着不合城的规矩，又似乎受到指令接近他们，但也有着自己的目的，若是能够加以利用……

玉镜还在思索着，旁边的北辰面色一变，将玉镜和赤女一把拉倒翻天塔侧面的阴影里，只见塔里的人如潮水般涌出，他们混乱却又安静的分散在城市各处，玉镜三人等着所有人出来，期间却并未见到戴着面具的族长，想来还在塔内。

或许该将族长抓起来？但这族长好似也并非那幕后之人，自他们来到这不合城后，就好似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所包裹，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安排着一切、引导着一切、操纵着一切，这人谨慎、耐心、隐秘，既然对方敢让族长如此明目张胆的出现在他们面前，说明也并非多么关键，只是留给他们寻找对方破绽的时间不多了。

玉镜看向北宸，他们面前看似有很多选项，只是每一个选项却又并不那么准确，这时候，还得由他来拿个主意才是。

北宸面色凝重的想了一会，他看着等待着的玉镜和赤女，犹豫了一下道：“还是再找找线索吧，现下也出来太久，先往回走，去刚来时所见的死者家里看看吧。”

玉镜笑着，眼神也热切了些，这便是北宸，便到此时，北宸竟还考虑着她同赤女的安危，无数选项中，他仍是选了最稳妥的那个。

不多时，北宸将玉镜二人带到了一处房舍前，这里与他们所住隔着几条街道，但样式同他们住着的几乎无二。

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名肤色黝黑、身材瘦弱的少年，他表情同其他人一样的麻木淡漠，正呆呆望着雪山的方向。

他家的房门大敞，即便玉镜三人走到了他的面前，他也没有丝毫的表示，与其说是家中没有什么值得被抢被偷的，不如说是这里的人完全没有做这一类事情的兴趣，这些人虽是活着，却无丝毫生机，在这一点上，兴许身为鬼的章夏和雀儿还比他们更生动一些。

似乎是因为听到了声响，屋里走出来一男一女，男子年纪更大一些，应是死去男子的父亲，他俩衣服穿得更少，头发也是湿的，女子倚靠在男子怀里，两人举止毫无顾忌，丝毫不在意此刻门口站着三个外人，而这三个外人身边还坐着自己的孙子、儿子。

赤女大为震撼，便是北宸也惊得脸色发青，赤女不可置信道：“你们可是公公和儿媳的关系啊，更何况，你们的儿子、丈夫才刚故去！”

可被赤女质问的两人并未露出任何羞愧的神色，那女子甚至张扬的打量了好一阵北宸，然后回过头当着所有人的面，舔上她公公的嘴角，这还是玉镜第一次在他们这些人脸上看到表情。

于是他公公带着她又走回了房里，赤女气的声音都抖起来了：“疯了，都疯了！这里竟是如此的背德妄为，难怪云霓帝姬当年先建和法殿，言明立礼。”

赤女这话一出，玉镜和北宸都是一震，皆露出沉思之色，一时也无人应赤女的话，赤女愤愤然跺了跺脚，冲坐着的少年道：“喂，你心里当真没有什么想法吗？”

可少年仍只是望着那远处的雪山，像是什么也没听到。

玉镜抬脚向屋内走去，那两人虽在房间里，却也并未关门，赤条条的容玉镜看着，玉镜当然也并非想要欣赏这般情景，如在章夏家一般，只挨个房间看了一遍，便从容走了出去，若早先知晓在这里别人的家如此好进，她的效率应能更高一些。

不过到底也是这里的一切都太有违常理，想来也是，一群连活着都不屑的人，又怎么会在意别的那些，什么礼法、道德、尊严、教养，什么都可抛下，也什么都不重要。

而今入不合城玉镜已仔细看过好几间屋子，有不住人的，有住着如章夏那般情况的母女的，还有这家此种情形的，这些房中竟都没有厨房，也无粮食，那么这些人究竟是靠什么活着呢？

玉镜走到少年身边坐下，托腮望着远处的雪山，道：“他们都死了才好……大家都死了才好呢。”

那少年还没什么反应，赤女倒是跳脚道：“玉镜你在说什么？你也疯了吗！”

玉镜并不理她，又自顾自道：“这里根本不是人间，对吗？”

玉镜说这话时，表情温和，语气温柔，只是说出来的话令人不寒而栗，赤女被吓到了，慌忙看向北宸，见这位帝君仍是从容平稳的样子，心里稍定，便听到那一直未开口的少年道：“这里是地狱。”

赤女刚放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只觉得这里虽日头高照，但总是阴冷安静，像极了鬼城，玉镜则很是安然，其实说到底，不合城的这些活人，既然根本没什么好在意的，那“人”的身份自然也早就舍弃了。

“这世间根本没有神明。”片刻后，玉镜听到少年这般喃喃，“生于此间，即处炼狱，世间恶鬼，亦不过套了人皮。”

这倒叫玉镜愣了一愣，但她很快接道：“所以你们组长要佩戴恶鬼面具？可为人为鬼，并不在皮相。”

那少年仍是看着远处，缓缓道：“千秋万载，他们也不过造了翻天，说到底，也只是不甘心，但若是一开始，就选择去撞倒那座山，如若圣祖一般，天上地下，皆化尘土，哈哈哈……”少年表情逐渐狰狞，“它早该倒下了！”

少年这话让玉镜三人都想起了一些什么，玉镜的唇边的笑意也淡了下去：“这便是你们明日的计划？”

少年终于转过头来，双眼赤红，露出痴狂神色：“明日……明日，对，就在明日！哈，不合城和这世间，终有一个结果。”

与少年说完，玉镜三人忧心忡忡的返回住所，一路所见的人们果都不似先前的麻木呆愣，但做什么的都有，仿若末日前的狂欢，他们刚进屋内，便再一次听到了钟响。

“铛——铛——铛……”这一次，钟又是响了九下，街上的人也再一次消失了，原来即便是他们，也有些在意的东西，这世间的所有人，原来也都是这样矛盾的存在，他们与城外的那些人，兴许并没有那么多的不同，一边期待着明日，一边又畏惧着明日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