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大人?”南映葵不可思议地开口,“是不是……弄错什么了?”
“我所言非虚,主动认罪,”南胤通看向原告席的方向,目光只在南流景身上停留片刻,便不着痕迹地移开,“还有什么问题吗?”
“在下没有。”南映葵低下头,眼神躲闪,“只是如果家主大人您执意要如此,我们也只能尽一切力量,将您从法庭上解救出来。”
南胤通脸色微愠,“你的意思是要和我作对吗,南映葵?别忘了你站在这里,就代表着你的父亲南季青,同时也代表着御行官的意愿。”
“我明明嘱咐过你们——你知道该怎么做的,真的,你们很让我失望。”南胤通说,“你们下去吧,我自有安排。”
“可是……”
“这是命令。”南胤通呵斥道,“南映葵,一直以来我都很看重你,给予你同辈没有的资源提拔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南映葵的脸“唰”的一下白了,方才讲到她的父亲南季青时,她还不似现今这般慌乱,良久,她才缓过神来,“我明白了。”她转向审判长,“审判长,请容许我撤回先前提交的所有资料。”
没有人议论,都只沉默地望向台前的一切。
“不,这不应当……”王霈媛忽然摇头,身旁的法警拿着防暴电棍,从两面迅速接近,尽量避免发生被告失控伤人的情况,可她仿佛毫无感知一般,摇晃着站起身来,“家主大人,你是怎么知道……”
“制服她。”南胤通沉声,“难道你们想看一个有作案嫌疑的人大闹法庭吗?”
法警不敢怠慢,迅速电晕了仍带着「囿刑」刑具的王霈媛,被困牢狱多日的她甚至没有多少反抗的气力,便直接晕死过去。
“暂时休庭。”审判长虚脱般瘫在座椅上,“休庭,改日再审——至于少主,你们原告提出的本案相关疑点,可以之后重新举证。”
南流景心事重重,他有很多话想要问自己的父亲,比如为什么迟到,比如为什么将所有责任包揽在自己身上,比如那天究竟要对自己说什么。
但最终,那些问句都轻飘飘地落下,毫无意义地盘旋,永远也不会再被人提及。
“就这样吧。”
南胤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比任何怒吼都更具穿透力。他的目光落在了南流景身上,“流景,你跟我来。”
南流景心底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了。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筹码、所有的据理力争,曾经在家族为了求生做的一切努力,在父亲的一句话面前,瞬间沦为一场笑话。
不,甚至连笑话也不如。
南流景没有抗拒,只是沉默地跟着南胤通,他走到南映葵面前,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叹了口气。
南映葵脸色依旧苍白,她咬着下唇,轻轻拍了拍南流景的肩膀。
无需多言,南流景跟着南胤通走出了法庭。
光线柔和,灰尘飞舞在漫长的走廊上,与法庭上剑拔弩张的氛围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南胤通走得不紧不慢,两人一前一后,往南家老宅的方向前去。
站在童年熟悉的小院里,南流景不由得感到目眩。曾几何时,父亲也像如今这样疏离而冷漠,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在庭院玩耍的他和芫梅,母亲总是带着温柔笑意,坐在廊下计算族内账本。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母亲牺牲了,芫梅也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无能为力。
南流景猛然停住了脚步,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南胤通背对着南流景,抬手,指尖抚过墙上老旧的族徽浮雕,“什么为什么?”
南流景攥紧了拳:“为什么要破坏司法程序?你还有底线吗?”
南胤通转过身,眼中带着怜悯般的冷漠,是看待失败者的眼神,“程序?底线?流景,你只看到了凡人的法律,却没有看到属于神的‘权柄’。”
“‘权柄’?”南流景从鼻腔发出一声嗤笑,“就是为了追寻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值得去牺牲十几条乃至上千条人命吗?”
南胤通没有理会,继续说道,“如果南家没有‘权柄’,所有人都会毁灭,包括你我。”
南流景的身体猛地僵住了,“你在说什么?”
“传说中的‘权柄’确实存在,而且就存在于南家血脉之中。”南胤通笑,“你还记得吗?‘神授以血,遂承其灵’,最初记载于《归墟神域录》之中,原句中提到的‘灵’,就是至纯灵力,或者说,‘权柄’的一种象征。”
密不透光的乌云悄无声息地为小院投下了一片阴翳,巨大的影子遮蔽了太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权柄”,是灵能者对于灵能的完全掌控能力的一种抽象描述,一小部分灵能者认为,所有的灵能都可以以掌握箴言的方式,无限逼近于“起源”,也就是最初始的,属于神的“权柄”。当然,在更多时候,“权柄”作为一种描述灵能完整度的指标存在。
南流景始终认为,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属于神的“权柄”,正如他也并不相信神的存在。
可现在,南胤通告诉他,南家确实手握一部分权柄。
“我……”他摇了摇头,“我不能理解……”
南胤通却没有给他更多时间喘息,他向前一步,近乎是咄咄逼人地开口:“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拼尽全力想要保护的女孩,是魔女标记的猎物,王霈媛的实验研究,正是为了稳定和控制她的状态,为了有朝一日让她体内的力量能够被家族所用,而不是毁灭她自己。”
南流景嘴唇颤抖,“你怎么解释之后对许璐的实验呢?这也是为了稳定吗?!”
南胤通蹙眉:“她命定的死亡,能为家族制造价值,不也是一件好事吗?那是许家的宿命,与我们无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元初弦活下去,活到「终焉」降临之前。”
“「终焉」……是什么意思?”南流景嘴唇干燥,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元初弦……会死吗?”
高大的男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就算他已经成长了许多,从无知稚童成长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家族少主,却依旧无法避免被父亲蔑视和审判。
“你当然以为你是正义的,南流景,你只是犯了我曾经也会犯的错误。”南胤通低声说,“你很幼稚,你知道吗?——你以为自己没有错,赢了苏家,把许家逼到绝路。但恰恰是你的自作聪明,断绝了元初弦唯一的生路。”
南流景胸膛剧烈起伏,一阵耳鸣,剧烈的情绪冲垮了他的思考,他倒退几步,忽然脱力栽下。
他明白了父亲从一开始的布局,他的所有反抗,不过只是某个巨大棋盘上的棋子,在妄图幻想自己能够摆脱命运。
南胤通平静而又怜悯地看着自己儿子狼狈的丑态,“流景,我希望你记住,你已经没有时间了。”说完,便不再理会他,径直离开了,背影淹没在走廊尽头的拐角。
南流景颓然地靠在墙上,喉咙里腥甜一片。他低头,猛地咳出一口血。
他知道,他失败了。
眼下来看,他赢得了和苏家的战役,可是以后呢?
元初弦会有事吗?不,他宁愿她不要出事,他已经无力承担任何亲近的人离开自己的后果了。
即便要为她的生命付出更多的代价,他也愿意。
如果是为了她杀人呢?一个声音问道,你会愿意为了她牺牲他人吗?
南流景迟疑了。
恐惧如一轮黑日,悬挂在可见的未来之上,随时会造成不可知的威胁。
他颤抖着拿出手机,手指在元初弦的名字上停留。
他需要确认她是否还在。
“初弦,你在哪?……马上,过来南家老宅找我。”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松了口气,双手紧紧地抱住头。
刚刚思考的问题,一直以来都是有着答案的,只是他不愿去面对。
他道貌岸然,他是家族未来的希望,他所在的位置,要求他必须能够为了家族利益去做一切牺牲。
可是他在第一次包庇元初弦,为了她在白婆婆家门口跪了整整三天,为她抹消一切可能的家族内网上的可疑记录时——那时他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会为了元初弦,去牺牲利益相关者,甚至可能是不相干的人。
南流景又剧烈咳嗽起来,气音中带着血腥的气味,不知道过了多久,元初弦才姗姗来迟。
和往常不一样的是,她的脸上至少有几分关切的神情。
“你没事吧?”元初弦见他瘫倒在墙边,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检查他的状态,发现他既没有发烧也没有明显外伤后,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的伤口又裂开了。”
“上次的事情,果然还是瞒不住你。”南流景苦笑。
“那当然,你倒在办公室那天,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在关注这件事。”元初弦杏眼圆睁,“都没来得及问你现在怎么样了。”
和那天的冷漠与疏离判若两人,南流景近乎痴迷地望着元初弦,她的眼睛,她的头发,她身上熟悉的洗衣粉香味,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所有的印象都表明,这就是元初弦。
“怎么了……?”元初弦有些不自然地向后退了几步,“突然这样看着我。”
可心里却始终有种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
南流景默默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有点累了,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这倒不至于。”元初弦笑了,“毕竟我喜欢你,你这样望着我,我只会觉得很开心。”
“开心吗……”南流景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还真是个好词呢。”
他移开了视线,望向远方,声音很轻很轻,“初弦,如果有一天,你突然知道,你在不久的将来会死,你会怎么办?”
我屁滚尿流地来更新了……抱歉生活太忙了但真的有在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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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扳机(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