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他想,肯定还有哪里遗漏的问题。
麒的出现不可能只是为了给他当头一棒,恰恰相反,有什么致命的错误,已经在方才的论辩中出现了。
对手太过于狂傲,以至于根本没有把他当作公平竞争的对手,无意间已经暴露了自己最脆弱的丑态。
南流景反应过来,目光穿过那位得意洋洋的被告律师,落在了一旁怯懦的助理身上。
他沉稳起身,法庭渐渐安静下来,等待着他的发言,“审判长,被告方的辩护看似言之凿凿,但却忽略了最基本的法规:执行神谕,须得无私。”
他走向发言台,与被告律师相对而立,目光中带着极度的冷静。
南流景道: “被告律师声称,苏家的实验行为是合法的职务操作。但,在御行官先前的指控中,除了非法处置同僚遗体,还有贪腐近十亿的实验资金!”
被告律师脸色一变,急忙打断,“那只是家族内部财务清算的漏洞,与本案无关。”
“与本案无关?” 南流景轻蔑地笑了,看向陪审团。“审判长,请允许我现场质证——被告律师,这笔资金,最终流向了哪里?”
被告律师一张嘴如坚硬的蚌壳般,死活不开口。
他失去耐心,不再看律师,而是将目光锁定了角落里的助理, “你们是否愿意公开账务流水,配合南家调查?”
助理被他吓得全身颤抖,不敢抬头。
南流景语气加重,带着几分威慑,“可以,既然苏家不愿意配合,那么就由我来讲:这笔资金,部分被苏家用于购入位于北郡的庄园,同时在北郡开展大规模种植业务。”
他冷漠地从西装的内衬口袋里拿出塑料袋装着的植物枝叶,交给一旁的法庭助理。
“植楮,古书记载,形似秋葵,开红花,果如皂荚。食之可过目不忘,精神百倍。”南流景说,“我在王霈媛的实验室里发现了这种植物,无法溯源这种植物的确切来源后,我跟随灵守元初弦,以度假为由,前往北郡进行调查。”他冷笑一声,“意外在苏家购入的庄园中发现了大面积种植的植楮。”
全场哗然。
“草药的有效提取物,曾在我的少行官元初弦身上做过实验,而实验背后,除了王霈媛,更该被看见的是苏家。”南流景义正辞严,“单凭王家的人脉资金以及技术积累,不可能做到大面积的种植,更妄谈在北郡买庄园种植了。要知道,王家这样大的资金流动,是不可能不经过南家审批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苏家贪墨了这笔钱。”南流景盯着助理,从方才开始,她就浑身发抖,不敢直视南流景,“不管是「神罚」还是法律责任,你们所有涉案人员,没一个能逃过。”
助理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她的视线在审判长和南流景身上游离,最后落在了麒祭祀身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说话间都带着哭腔:“麒祭祀,救救我啊!我根本没想过要欺骗时神大人……也没想过要为了苏家牟利啊,都是家主大人的一意孤行,和我们这些贱民无关啊!”
南流景厉声道, “审判长!苏家以神谕为名,行贪腐之事,没有无私地执行家主的命令,甚至将实验视为谋利的工具!这已经构成了对时神的亵渎,对当今家主的欺骗,对家族根本制度的背叛!”
“请判决:南胤通家主的签字授权无效;苏家与许家对许璐遗体的非法处置及贪腐行为,均应以家族重罪论处!”
法庭再次陷入死寂,被告律师瘫坐在椅子上,他知道,他败在了自己和前任家主的贪婪上。
——他们以为一笔签名足以掩盖一切,却没料到麒祭祀亲自入场,彻底搅浑这趟脏水。
坐在观众席上的元初弦,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这不公平!”苏无赦叫嚷道,“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情绪激动,指着南流景的鼻子:“你们要知道,这个家伙从小可是以废物出名的啊,谁知道他用什么手段,才达到今天的位置,说不定那些账本都是假的,对!都是假的!”
南流景有些失望地看着自己昔日的同学,语气中混杂着嘲讽和无奈,“如果你们对我们提出的账本存有质疑,那烦请公开流水明细,配合南家调查。”
法庭再次议论纷纷。
法槌敲响再三,审判长的声音不容置疑:“肃静!肃静!”
“南流景少主,你提供的账本确实不能作为证据。以非法手段获取的不当证据,不能成为呈堂证供。”
“我知道。”南流景笑容狂傲,“正因如此,我没有和其他证据一并提交,不算违规。”
“太狡猾了,你简直是个如假包换的混蛋!”苏无赦咬牙切齿,“混蛋,混蛋,混蛋!”
“苏家主。”南流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叔父为你铺好的路,却从未告诉你,是否通向地狱吧?”
苏无赦脸色苍白,想到了什么一般紧捂着脸,喃喃自语道:“不……这不可能,叔父绝无可能害我……”
许家家主却显得沉稳许多,先前他心慌的模样此时无影无踪,作壁上观南流景和苏家的角力后,冷静地说道:“且慢,少主,我留心你方才提交的材料,针对许家的指控,并无确切的证据?”
还是被发现了么?南流景蹙眉,许应之毕竟比苏无赦资历丰富几十余年,应对这等场面,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如果说自己刚刚确实打了他个措手不及的话,那么现在,许应之已经重新垒起边界,准备迎战,南流景再想要破局,会变得异常困难。
“是么?”南流景没有自乱阵脚,“方才的,只是晚辈的猜测,但我看许家家主,似乎很是在意这件事啊?”
“许家确有罪过,我的妹妹许瑛仪勾引了有妇之夫,诞下罪人之子。许家先祖得罪了来自日本的神使,因调戏神命御神子而被天钿女命诅咒。自此许家子弟身弱,直至血脉断绝。”
“可是我的女儿,罪不至此。”他潸然道,“我只是犯了天下父母亲都会犯的错,许璐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们夫妻俩只有这一个孩子,父辈的罪过,难道要让子孙承担吗?孩子是无辜的!王家的长女,也是为了帮助我复活我的女儿,才会冒着被施加「囿刑」的风险,进行实验的啊。”
一番言辞切切,让在座父母无不声泪俱下,甚至连审判长,都摘下眼镜,擦拭眼角。
南流景知道他有多假,可就算他能看穿许应之的谎言,又有什么用呢?
审判长出于公正的考量,势必会选择最“均衡”的裁定方式,可那时,南流景彻底掰倒苏家以及许家的可能性,便会变得微乎其微。
陪审团们窃窃私语,视线交错的感觉让他烦闷不安。
果然,审判长敲了敲法槌,准备宣读一审判决结果。
“鉴于被告方在执行家族神谕过程中,存在有待查证的严重贪腐行为,构成对神谕的亵渎和对律法的背叛。本庭裁定:南胤通家主的签字授权,即刻作废。”
“被告苏家,罚没所有实验资金,家族核心成员,留职察看,接受律部进一步调查。”
“被告王霈媛,涉嫌亵渎同僚遗体、研发非法药物等罪行,情节严重,判处无限期关押,进行灵能管制,施以「囿刑」。”
法槌落下,宣判完毕。
南流景皱眉,果然无法彻底清算苏许二家,就当他晃神之际,法庭的大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走进来的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南家现任家主,南胤通。
他西装笔挺,面容沉静,丝毫没有迟到整整一小时的无措和紧张,反倒悠闲怡然,像是准时赴了下午茶。
他缓缓走向发言台,掠过南流景,径直走到法官面前。
“审判长,” 南胤通的声音平稳而威严,“关于许璐一案,我还有几句话,要对法庭交代。”
旁听席鸦雀无声,法官落槌,“休庭。”
旁听席上的人们陆续起身,南胤通微笑,打手势让他们回到座位上,“不,你们不用离开,在场的诸位,都是江北四大灵能世家的核心,有些话,今日便是为了向家族的诸位公开。”
“尽管远离家族,逃离江北数十年,但对江北发生的一切,我都了若指掌。”南胤通笑,“我想让大家知道,家族里发生的一切,我心里都有数,包括,王霈媛私自动用禁术之事。”
坐在被告席上灰头土脸的王霈媛猛然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整场审判,她低着头一言不发,甚至表现得自己从未存在那般,好像案件本身,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南胤通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她动用禁术的人,有且仅有一个,那便是元初弦。
可无论如何,元初弦都不至于背叛她,更不可能做出向南胤通告密的事来。
“唯一需要对本案负责的,仅有我一人,南胤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