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煤矿开幕在即,江泓干脆在矿山旁搭了个临时别院,亲自坐镇。
美其名曰“监督工程”,实则是这盘棋下到了关键时刻,他得离棋盘近点儿。
烛光下,他正核对流程单与安保图,窗外是哑仆与王教头无声巡视的身影,气氛严肃得像在策划一场小型军事行动。
突然,院门被撞得震天响,伴随着陈默杀猪般的、极具穿透力的哀嚎:“泓哥!开门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呜呜呜……我的东珠!我的簪子!我的心碎了!”
江泓眉头都没动一下,只对侍立的哑仆微一颔首。
内心OS:又来了,靖安侯府版《甄嬛传》每日准时开演。
门开,陈默几乎是滚进来的,发髻歪斜,锦衣上沾满了泥水和眼泪的混合体,堪称古代版抽象派艺术。
“泓哥!她、她居然把那颗东海贡珠赏给新来的小妖精了!上月明明说好给我镶簪子的!女人的嘴,骗人的鬼!”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袖子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明显的红痕,“还有……君侯她今日又纳了太仆寺卿的庶子,陪嫁了一整座马场!那是马场吗?那是插在我心窝上的刀啊!”
江泓正对镜试穿典礼用的绣金竹叶礼服,阳光透过窗棂,金线流转着冰冷的光泽。他抽回被陈默攥出褶子的袖子的动作,比平日里慢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唉,这料子娇贵。
“所以呢?”
声线依旧清冷,但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锐利,多了点“又得给这傻孩子做情感辅导”的无奈。
陈默的眼泪啪嗒啪嗒砸在青砖上,试图进行道德绑架:“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要是失宠被赶出去,天天来你这儿哭,你也会……”
“闭嘴。”
江泓骤然打断,知道他在假哭,还是逻辑清晰地进行反击,“哭要是有用,你早该哭成靖安侯府的主人了。让你背的《女尊律??内宅篇》背熟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你最近总是闯祸,纨绔的耐心有限,这个都不懂吗?”
陈默的抽噎卡在了喉咙里,眼神开始游离。
江泓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像个催作业的班主任:“上次找给你的《君侯喜好深度解析》和《京中世家关系及黑料大全》,看完了?”
陈默眼神飘忽得更厉害了,声若蚊蚋:“看、看了几页……”
“然后?”
“然后……底下不小心垫了本新出的《风流司业俏狐仙》,就没忍住……”
他越说声越小,忽然又梗起脖子,熟练甩锅:“都怪那个小侍从!肯定是他居心叵测,故意塞那本书害我!”
江泓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没有责备,只有一丝“果然不能对你有太高期待”的了然,以及“这届队友太难带了”的疲惫。
“算了。”他音色无波,仿佛放弃了治疗,“既然争宠这条技术路线你走不通,CPU都快烧了也没用,那就换条道,给你妻主提供点‘情绪价值’。”
陈默泪眼朦胧地抬头,像只迷茫的哈士奇:“什么道?”
“替你妻主‘发掘人才、充实后宫’的道。”
江泓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白菜多少钱一斤,内容却石破天惊。
陈默愣了三秒,猛地跳起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泓哥!你这什么海王馊主意!我好歹是靖安侯八抬大轿抬进门的贵君!你让我去拉皮条?!我陈默就是饿死,从这儿跳下去,也绝不干这种跌份儿的事儿!”
那语气!此处应有BGM:正道的光~
江泓无视他的炸毛表演,径直抓住核心矛盾:“别废话,你妻主最近有什么新爱好?风向标指向哪儿?”
陈默还在气愤,嘴巴却已经下意识地诚实回答:“假清高!白天跟着个高僧吃斋念佛,装得跟个得道高尼似的,晚上就在别院笙歌宴饮,夜夜笙歌!呸!精分!”
江泓眸中微光一闪,点了点头,宛如捕捉到关键数据的AI。
他站起身,言简意赅:“更衣。去趟香山寺。”
“啊?真要去念经啊?我宁愿回去啃那三本书……”
“闭嘴,跟上。再啰嗦扣你下个月点心份例。”
寺院外人山人海,喧嚣鼎沸,堪比大型网红打卡现场。陈默蔫头耷脑地跟着江泓穿梭人群,走了好一阵,累得像条脱水的鱼,心里嘀咕:这哪是拜佛,这是军训拉练。
忽然,看见前方三五个人围在一起指指点点。
挤进去一看,是个披麻戴孝的少年跪在草席前,面前破木板上写着四个大字——卖身葬父。
那少年闻有人问价,抬头,陈默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好家伙!清秀绝伦,额间一点朱砂痣,宛如雪地里落下的红梅,我见犹怜。纵是泪痕满面,也难掩那股子脱俗的灵气,简直是照着靖安侯最近的“佛系审美”长的!
江泓也是脚步微顿,破天荒地走上前,开始了他的“面试”。
“识字吗?可念过经书?”
少年被他问得一怔,怯生生回道:“回、回贵人……自幼随师父读过《金刚经》、《法华经》……”
“何谓‘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江泓突然发问,像是随机抽查佛法知识。
少年睫上泪珠将坠未坠,却下意识清晰地回答:“佛家讲不执着于相,心不应驻留外物妄念,方能见本性清明……”
江泓不再多言,取出足额的银子放在少年面前,动作干脆利落,像完成了一笔精准的战略投资。
“这些足够你厚葬父亲,余下的可做安身立命之本。”语气淡然,“之后,跟他走。”
他指了指旁边还在发呆的陈默。
少年惊愕地望着那锭雪白的银子,又看向江泓所指的陈默,恍如梦中,连连叩首:“谢贵人!净尘愿做牛做马报答……”
“不必。”江泓打断,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陈默,“你跟在他身边,‘潜心佛法’,‘静心赎罪’便是。”
——重点在“潜心”,怎么悟,就看个人慧根了。
陈默早已看呆了,直到那名唤净尘的少年抱着银子站到他身后,他才回过神,压低声音:“泓、泓哥?这就买了?他…他能进府?”这效率,比他在街上买个糖人还快!
江泓睨他一眼,开始现场编剧本:“昨日不是你‘不小心’打碎了殿下赏的琉璃瓶,急着找人诵经消灾祈福吗?就说这是你远房表弟,带发修行,特请来府中为你诵经赎罪的。”
理由充分,逻辑闭环,天衣无缝。
陈默望着少年额间那点诱人的朱砂,和那副禁欲却又无比惹人怜惜的模样,霎时间悟了——这“佛法”,怕不是“欢喜禅”吧?!他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对江泓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
“这……这能成?”
“照做就是。”
江泓指了下草席,“帮你‘表弟’把丧事办得体面点。我先回去,矿上还有事。”转身欲走,又补了一句,如同老板交代任务:“记牢了,人是你找的,功劳是你的。姿态要做足,一切为了让你妻主‘舒心’。”
——功劳你领,黑锅……hopefully 只好没有。
陈默将信将疑,但见那少年实在可怜(且好看),还是忙不迭雇人帮着料理后事。
内心吐槽:我这算不算助人为乐?
数日后。
陈默再次跑到矿山临时别院,此番满面红光,几乎是蹦跶着进门的,宛如中了头彩。
“泓哥!神了!你真是我亲哥!!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他兴奋得语无伦次,手舞足蹈:“妻主她……极喜净尘!夸他慧根深种,谈吐清妙!连带着对我也和颜悦色!不仅补给了我那颗东珠,还赏了匹西域宝马!说我懂事,识大体!之前入狱的种种亦不再提,哈哈哈哈!我感觉我的人生到达了巅峰!”
江泓正听着王教头低声汇报矿上防卫细务,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泼了盆冷水:“嗯。稳住,别飘。此时无声胜有声。”
——得意忘形,是宫斗/宅斗的大忌。
陈默却完全沉浸在喜悦中,围着他叽叽喳喳不停,开始畅想未来:“接下来呢?是不是再寻个善琴的?会画画的?我妻主她最近好像对……”
话未说完,门被猛地推开。
哑仆面色沉凝,无视手舞足蹈的陈默,径直走到江泓身边,递给他一个小纸条。
江泓展开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气压骤降。
“怎么回事?”声线陡然绷紧,从宅斗频道瞬间切换到权谋战场。
王教头沉声接话,言简意赅:“矿坑深处有几根支撑木莫名断裂,伤了三名矿工,引发了小范围塌方,主矿道被堵住了。万幸是在夜间,作业的人不多。”
“莫名断裂?”江泓眼神锐利如刀,“新换的硬木才用了几天?”
“断口……看起来像是被提前锯开了七分,一受力就崩了。”王教头的声音带着寒意,“有人不想让这矿顺利开下去。”
陈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望着瞬间气场全开、杀伐之气四溢的江泓,大气都不敢出,感觉自己像误入了□□火并现场的小白兔。
江泓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西郊浓稠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那只幕后黑手。
“看来,有人不止是想看戏。”他轻声自语,带着冰冷的嘲讽,“防不胜防。”
旋即转身,果断下令,条理清晰:“王教头,加派人手控制现场,所有当值矿工暂扣,逐一问话。哑叔,彻查这批支撑木从采买、运输到入库的所有经手人,一个都不能漏。”
“是!”二人领命,疾步退下,执行力满分。
屋内只剩下江泓和陈默两人。
陈默小声问,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泓……泓哥,没、没事吧?”
江泓没有回头,声音恢复了平淡无波,但这份平静下是暗流汹涌:“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头,别自乱阵脚。回去看好你的净尘。每日欢欢喜喜,不生事端,就是稳住你妻主的上策。这边的事,”他顿了顿,“不用你管。”
陈默望着眼前判若两人的江泓,忽然意识到,他泓哥玩的“游戏”,和自己沾沾自喜的那个“宅斗”,完全不在一个维度上,那是真刀真枪、见血封喉的权谋。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乖顺地悄声退了出去,背影都透着“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怂。
江泓独自站在室中,指节无意识地轻叩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目光落在巨大的煤矿舆图上,眸色深沉如渊。
棋局才刚刚开始,对手就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掀翻棋盘了。
看来,之前的警告太温和了。
查出真相,王教头的刀,是时候见见真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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