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虽然临开学前发生了不少事情,但我的国中三年级总体还算正常。
学校里,优秀的成绩让老师们对我格外偏宠,看似冷淡但勉强算是友好的性格也让我和同学相处融洽。
我会在视线范围内借出笔记,会在别人来问问题时耐心解答,也完全不吝啬分享学习方法——尽管有些方法对我来说并不适用,但他们应该能用上。
与此同时,我毫不收敛身上的尖刺与锋芒,任由自己成为需要特殊对待的人。
这是一种自我保护。
我不觉得融入幼稚的小团体有什么好处,所以主动脱离。哪怕有些事情并不会真的让我生气,但我仍然需要表现出生气的样子,让他们知道我不是一味忍让的类型。
原则与能力在我与他们之间清晰地划开一道差距。
很好,现在承蒙过帮助的人开始自觉维护我了。厉害的人有自己的习惯很正常,他们会包容的。
我喜欢这种不容易被打扰到,又没有彻底被抛弃的关系。这是我与绝大多数不感兴趣的人的相处模式。
但缘下力除外。
2.
我姑且与缘下力成为了熟人。
并不算朋友——至少我觉得不算。只是比“认识的人”这一层次稍微高一点而已。
事先声明,我没有主动和他交好。不过因为见面多,说话也多,自然而然就熟悉起来了。
真的很多。
向缘下太太学习做饭时,他经常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帮忙,看到我手忙脚乱还会偷笑。
随口帮他解决了几个问题,他会在结束后问我要不要吃茶点或者饭团,转身就去准备。
偶尔跟缘下兄弟一起在院子里踢完球,他会顺手递给我干净的毛巾擦汗,和我一起砸在沙发上休息。
最初,我们之间也有距离。
只是随着日常的相处与时间流逝,还有不需要说话、自顾自产生的奇怪默契,那些距离在无意识中被不断拉近。
我不愿意承认有上次那件事的功劳,可事实不会因为不承认就改变。
如果没有被他发现家里的事情,没有一起玩那么一小会儿跷跷板,没有与他建立特殊的联系,我不可能会过多在意他,也绝不会和他一起做一些没意义的事情。
……至少没那么快。
比如窝在同一张沙发打格斗游戏。
3.
“力、你放大招啊!哎呀,血条都过半了!”
“千树好厉害!哇,刚才那个招式超级酷!”
拓也一贯没大没小,在旁边大声嚷嚷。
自从小家伙发现能经常看到我,跟我一起玩之后,就再也没叫过我姐姐。我被一个小孩强行拉到了和缘下力同等的地位,很不甘心。
可惜我此时没工夫和拓也计较。
小缘的角色还剩最后不到五分之一的血量。我片刻不放松,继续猛烈进攻,但随着结果逐渐明了,对方的角色反应好像越来越迟钝。
我终于注意到,余光的角落中,他的手速明显慢了下来。
倒下了。
“果然,完全比不过……不愧是千树。”
缘下放下手柄感叹,对我笑了笑。
“你学习能力太强了吧,在游戏上也这么厉害吗?”
“最后,你没好好打,”我往后一靠,看向他,“还没结束就放弃?”
“……胜负已经分出来了。”他说。
“嘁……”
我声音放低,仅限在我和他之间,拓也不会听到。
“胆小鬼。”
缘下力经常这样。
做题的时候碰到困难的题目,五分钟之内想不出思路就果断搁置,留到下次问老师或者问我。打游戏也是,发现没办法翻盘的那一刻,会自觉放弃进攻,斗志也逐渐降低。
应该有一部分是小聪明和效率主义。但更多的则是一种早已形成习惯的惰性思维,以及难以改变的胆怯。
像是害怕面对自己竭尽全力之后,仍然会失败的结局一样。像是恐惧真正的挫败感,不想要拼尽全力一样。
我实在不喜欢这种做风,于是我叫他胆小鬼。
连拓也都比他更厉害——至少在踢球游戏里,拓也一个比我们小了好几岁的孩子都从不因为身体差距轻易认输,一直坚持到最后。
有点好奇,这样“见好就收”的小缘,到底是怎么把活泼好动的拓也管得服服帖帖的?两人明明是亲兄弟,性格却相差很大。
缘下力身上欠缺了一部分魄力。
4.
但同时,他又拥有另外的长处。
就是我无论如何都想学会的、熟练度很高,技能也相当多样的生活技能。
与游戏这种只需要闪避掉攻击,按照该有的按键搓出招数就能轻松获得胜利的模式不同,做饭明显会更加复杂。
学习做饭对我而言有些困难。在这方面,妈妈比我学得更快——尽管是因为她年轻时会做饭的缘故。毕竟找回曾经的记忆,比从零开始学习的新手还是要简单很多。
在缘下太太的偶尔指导下,我逐渐可以烧制一些味道十分一般的家常菜肴,制作出一点简单菜品。可一旦独自一人自主做饭,即便有菜谱辅助,还是时不时会出现意外。
比如没有提前备好盘子,手忙脚乱地去洗,却因为忘记关火导致好不容易做好的菜糊掉。
比如看不懂菜谱上的“适量”与“少许”,按照感觉加入调料,做出来的菜要么清淡无味,要么味道重到难以下咽。
再比如不小心弄出锅里冒火的震撼场面,让隔壁卧室恰好对着我家厨房的小缘差点以为我们家发生火灾,慌乱地拎着灭火器直接上门。
不得不说,我在做饭这方面遭受到了很多挫败。前期学习时,因为我的个人失误导致吃不上饭简直司空见惯。
而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我会果断缠上缘下力,让他过来帮忙搭把手清理现场,顺便再做个菜,也算是给他讲题的条件。
5.
小缘很好说话,他只要在家就不会拒绝我。除了最开始上门稍显拘谨之外,后面来我家已经习以为常了。许多物品的摆放他比我还清楚,时间一久,我家厨房好像也逐渐变成了他的领地。
他擅长做饭,且做得非常好吃。不仅如此,他对清洁卫生、整理收纳也很擅长,甚至会帮忙修理坏掉的洗衣机,完全看不出才十三岁。
只有真正独立生活,才能够理解那些日常琐事要消耗多少精力,才能看出总是在家帮妈妈做事的小缘有多厉害。好好生活,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简单。
我现在承认,之前觉得他讨厌和没有用处的念头太过草率。
缘下力,超好用。
又是一天妈妈加班——她总是想加班,用工作逃避与我独处的时间,哪怕她偶尔在家,我们也处在各自的屋子,不会交流太多——而我又一次做出了糟糕的料理。
这次是拉面惨遭迫害。
小缘表情复杂,努力掩饰嫌弃地把那锅成分不明的糊糊倒掉。
其实可以嫌弃的,我不会生气。
“一定要尝试手工拉面吗?”他慎重问我。
“也不是,”我心虚,“刚好有面粉,就试试。”
“……好浪费材料。”
“呃,的确。”
“还是先做学会的料理吧,”他叹了口气,“起码不会每次都要费力去清理。”
“知道了。”
我因为把案板弄得一团糟而产生歉意。但即便是做已经学会的料理也不一定只有口味方面出问题,他还是太乐观。
6.
我站在小缘身后探头看。
他让我端盘子,拿材料,或者清理工具我都会照做。吃人嘴短,这方面我还是知道的。
案台迅速被清理干净,然后是备菜,烧水,煮面。这次的面不再是手工面了,如果从和面开始做,我的晚餐时间要延后很久。
“吃饭了吗?”我问。
“在家吃过了。”
“还想请你吃呢。”
“用我自己做的饭请吗?”他笑了,“你学会的话再说吧。”
“那得很久以后了。”
“我可以等。”
他倒是对我很有信心。
我看见他从锅里盛出一碗面,看上去很让人有食欲。番茄味,里面还加了我喜欢吃的小青菜和鸡蛋。仅仅是闻到味道都觉得很饿。
我咽了口唾沫,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看他把面端上餐桌。
“小缘。”
“嗯?”他应了一声。
“你好适合结婚啊,”我真诚地说,“将来会成为很棒的丈夫吧。”
“非要用这种说法吗……”他有点无语。
像故意跟“将来会成为很棒的妻子”这种话对标一样——好吧,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生活能力满分,性格十分稳定,脾气又好不容易生气,还比较容易欺负。如果再加上一些勇气就更完美了。就算一直是现在这样也称得上优秀。
“我开动了,”我双手合十,“谢谢小缘。”
“嗯,”他抬眼,“一会儿有空吗?来帮忙抛球。”
“行。”
7.
缘下力所在的社团是排球部。看起来和他不太相符,但又意外合理。
说实话,我其实没感觉到他多喜欢排球,大概只是因为会打,就一直按部就班地在打而已。
我是个无趣的人,没有什么特长和兴趣爱好,会做的事情也不代表一直愿意做下去,所以并未参加任何社团。唯一的课外行程是一周三到四次地去上私塾,提前学习剩余的高中知识,为之后寻找讲解大学内容的私塾做准备。
我个人的自学能力与整理能力会更强,所以空闲的时间都会自己巩固与刷题。在这种强度的学习中,唯一能够运动的机会就是跟缘下兄弟玩球。
拓也喜欢踢足球,小缘喜欢打排球。两人决定玩哪个一般是猜拳决定。
小缘在猜拳方面输多赢少,打排球的机会不多。再加上我完全不会排球,运动神经也比较一般,于是只负责抛球。
我来抛,小缘来传,拓也来扣。这就是排球最简单的进攻模式。
在两兄弟互相传球,或者对着墙壁打球时我就可以休息了。
“不一起吗?”他问,“其实挺有趣的。”
“看起来很难。”
“你的话很快就能学会吧?”
“纸面学习之外的事情没有那么擅长,骑自行车我都学了好久。”
“骗人,”他不信,“打游戏就学得很快。”
“难道不是因为小缘不擅长打游戏吗?”
“我和拓也打游戏就没怎么输过。”
“说明缘下家有不擅长游戏的基因,”我还是起了身,接下他抛来的球,故意说,“你这家伙,是想在擅长的方面嘲笑我吧。”
“哪有,”他无辜摆手,“明明纯粹是在分享喜欢的运动。”
“被我抓到偷笑你就完蛋了。”
“别总是威胁人啊!”
排球在我们手中传来传去,拓也在一旁自己玩足球。
垫球这个动作不是那么容易学,我尽可能按照他所说的,脚下频繁地动起来,找到合适的位置接球。可球又没办法按照想要的方向飞出去。
好难。
“慢慢来,”他的声音响起,“腰放低一点,眼睛向上看。”
“噢,”我呼出一口气,按照他所说的调整姿势,勉强接下他的下一球,“这样?”
“嗯,好多了。”小缘笑了。
果然,他很享受指导我的这段时间。缘下力在自己所擅长的、熟悉的范围之内,可以说很靠谱,不会产生太容易退却的心理。
对于他而言,这种程度的排球,和不超过进度的学习,像是一处安全区一样。
我大概理解他为什么可以管理好拓也了——家也是小缘的安全区。
只有走出安全区,被无力感包裹起来,他才会忐忑,才会想要逃离,才会成为胆小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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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