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汤喝了,窗户的事儿也解决了,午时还出了太阳,陆照雪难得心情不错,想出去走走,便央求舅舅下午带她去挂灯笼。
这次舅母倒是没拦她,自己挎上菜篮子,又把儿子江余从屋里哄出来,“余儿,跟娘出门走走,顺带……你去瞧瞧书铺那头有没有什么新书?”
江余好半天才把眼睛从书上挪开,理了理衣角,站起来,应了一声。
这就算是答应了。
周珠暗自长舒一口气。
她和江正对于江余考功名的事儿不强求,只是自己这个死心眼的儿子非要读书,她都怕整天闷在屋里头读书把人读傻喽!
陆照雪怕冷,忙着穿自己那件披风,周珠瞧见,过来给她理了理领口。
“今天下午咱们早点儿去,你跟舅母去市集上逛逛,我去买点儿菜,咱们这几天就不出门了。”
陆照雪系带子的手一顿,“好,我陪舅母去。”
尽管舅母没说为什么以后几天都不出门了,但陆照雪心知肚明。
许是因为天气稍微回暖,巷子里人不少,陆照雪不常出门,几乎不认得几个,只听得舅母跟街坊邻居说话。
“周姐,今天上街去呐?”
“对,出门逛逛,顺便买点儿菜!”
“你们家酒肆都多久没开门了?我们家那口子可是早盼着想买酒呢!”
酒肆是不开门,但也有熟客来敲门买酒的,一般江正早上和晚上都会在店里坐一会儿再回家,赚的不多,但每天的菜钱是足够了。
周珠笑笑,客套了句,“这几天生意不好做。”
不怪周珠待人如此,只是巷子里总有人家眼红江家生意做的好,就方才跟周珠搭话的这户姓万的人家,时常赊账,周珠也不想卖给她。
那妇人靠着门,瞧着江家人穿的体面,特别陆照雪身上那件滚毛披风,瞧着做工料子都好,衬得陆照雪愈发清丽,心里更是酸溜溜的。
“这是你们家侄女?可定下人家了?”万婆子眼珠子滴溜溜转,把注意就打到了陆照雪身上,“瞧着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正巧我小儿子……”
“哎呦!”周珠一眼就瞧出这人想说什么,连忙一拍大腿,高声打断万婆子的话,“瞧我这记性!照雪她身子弱,见不得风!我们去一趟集市还得趁着亮儿赶回来呢!我听说前些日子您又使朱媒婆去城东有户人家说亲去了?那家的姑娘可合适?不是半个月前还在城西说了一户?怎的又换了?”
万婆子脸色铁青,路过的人听到周珠的一番话都对着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
她脸上挂不住,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进了自家院子,把门关的震天响。
“走吧。”周珠拂了拂衣袖,嘱咐陆照雪,“往后尽量别跟这家人打交道。”
“知道了,舅母。”陆照雪乖乖应下。
江正和江余早知道她是这个脾性,也知道对门那家是什么人,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巷口就有人拉着推车卖东西,大多都是卖菜的,周珠瞧见一家卖豆腐的,走上去,买了足足五大块儿,都交给江正提着。
“趁着天儿冷,回去把豆腐冻上,能放好长一段时间呢。”舅母说着,下午的饭菜也拍板决定了,“晚上咱们就炖个白菜豆腐吃!”
集市上虽然不如往日热闹,但大大小小也摆了十几个摊子,卖什么的都有。
江余说了一声便自己往书铺去了。
家里是周珠管钱,她把人叫住,给儿子塞了几角银子,又叫他半个时辰之后去酒肆,等江余应了,才放人走。
像白菜,土豆这种能放的菜,还有米面这些主食,江家的地窖里存着不少,已不必买了。
陆照雪跟在周珠身后,不一会儿便提了一大堆吃食,有肉有菜,还有不少零嘴。羊肉自是不能少的,排骨,大棒骨也买了三五斤,又拎了两只鸡。
鸡蛋也买了不少,江正小心翼翼跟着,一手提着鸡蛋,一手提着豆腐,“娘子,不若咱们买些猪肝,猪头肉?我许久没吃娘子的卤菜……这价钱也便宜。”
周珠低头挑着冬枣,头也不回,“是想我的手艺了,还是你自个儿想喝酒了?”
江正挠挠头,不说话了,兀自生着闷气,看周珠挑了冬枣付了钱,一声不吭的跟在后头。
陆照雪闷笑,瞧见周珠折身去了肉铺,连忙跟上去。
猪肝放不住容易坏,周珠便买的不多,又买了小半扇猪头,够江正吃好多顿了。
江正瞧着,霎时眉开眼笑,眼巴巴儿凑过去,“娘子,我来提,我来提!”
“小心着鸡蛋!”
买够了东西,太阳也快落山了,三人急匆匆就奔着酒肆去了。
江余捧着一本新买的书,在店门口站着,好在他读书也没读傻,瞧见三个人手里提满了东西,上前把自己母亲手里的东西全接了过去。
周珠掏出钥匙开了门,闻见熟悉的酒香,脱口而出,“不如今天晚上,咱们在酒肆吃了饭再回去吧?”
江正听了,喜出望外,不等周珠吩咐就自己提着菜去了厨房,末了,又出去挂灯笼。
陆照雪连忙跟上去帮忙。
正是黄昏交替之际,陆照雪提着灯笼,忽听得城外一片嘈杂,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马蹄声渐近,城门打开,一列士兵骑着马涌入城中。
“胡人犯边!各户百姓速回家中!不得外出!”
“胡人犯边!各户百姓速回家中……”
“胡人犯边……”
为首的男人穿着铁甲,腰挎长剑,骑着高头大马,面容刚毅,一双鹰眸扫过陆照雪,和她打了个照面。
陆照雪被那眼神吓了一跳,连忙收回目光,依稀瞥见那人腰上拴了一个酒壶模样的物件。
街上一阵骚乱,陆照雪头一次见这种场面,被江正一把拉进屋里。
周珠和江余听到了声音,从后院跑进来。
“快走吧!先回家再说!”江正说完,把门锁好,领着一家人去灶房提了东西,急匆匆往家里赶。
此时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拐进榆树巷回了家中,几人都没有说话。
江正和周珠都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况,脸上都是寻常神色。
“照雪啊,去帮你舅母做饭。”江正拍了拍陆照雪的肩膀。
“我这就去。”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事已至此,陆照雪也只能强行镇定下来。
江正把肉和菜都归置到地窖里,坐到院子里,开始生炭盆,表弟江余也没说话,进屋取了本书又出来了,跟父亲坐在一起。
外头的声音还未消失,过了一会儿由远及近,听着像是已经出城了。
天已经黑了,四个人坐在炭盆边吃饭。
“舅舅,方才那个领头的人是谁?”
“是段将军。”
“他那么年轻啊……”
谈起段家军,舅舅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是啊,段将军十三岁就跟着父亲上战场了。”
“只可惜这么些年过来,段家除了段将军,就只剩他的长姐了。”
一阵沉默,江正又说,“别怕,有段家军在呐。”
“你说这次……”周珠低声道。
“怕是一场硬仗啊……”,说完,江正又没头没脑的说了句,“还有十几天就是上元节了。”
陆照雪算了算时间,还真是。
吃完饭,几人早早回屋,陆照雪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外头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她不敢吹蜡烛,裹着被子,什么时候睡着的她都不知道。
第二天起来,一家人除了不出门,日子还是那样过,只是街坊邻居都没什么声音,各家各户都过得悄无声息的,偶尔有孩子哭闹的声音,也很快安静。
只有早晨的鸡鸣和犬吠有几分人气。
不论白天还是夜里,这天开始整日都有整齐的步伐在外面走动的声音,江正说那是巡城的士兵,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也可以找他们。
日子如此过了七八天,江正因为走得匆忙,没往家里带酒,整日长吁短叹。
周珠喜欢做些针线活,虽然她娘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从小也是有婆子丫鬟伺候长大的,并不擅长做这些,便拉着陆照雪坐在屋里,炭盆烧的暖烘烘的,学着绣些小玩意儿,顺便说说闲话。
“照雪可会刺绣?”
陆照雪哪里会这些,只能依着原主的记忆,自己删删改改,最后道:“照雪从前只跟着父亲念过几年书,女红刺绣母亲教过,学得并不好。”
原主的确跟着当教书先生的父亲读过几年书,女红刺绣也学过,原主会,但陆照雪是不会的。
“倒是听你舅舅讲过。你母亲在我过门之前便跟你父亲回了南方过日子,我不曾见得。”周珠怕提起她的伤心事,便转而道:“女红刺绣这些,做不来也不必做,你瞧,舅母不也不会做,这牡丹绣的跟野草一般!”
陆照雪哄她:“照雪倒是觉得舅母绣的牡丹跟旁的不一样,枝叶花瓣都更灵动些。”
“瞧你嘴甜的。”
长辈都爱听好话,周珠便更喜爱陆照雪了。
表弟江余在屋里读书,除却早晨出来一回,有时候便是吃饭都是周珠端进去的。
陆照雪就算看不惯,也不能说什么,只是江余这样读书,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秀才。
正月十五早上,边城又毫无征兆的下起了茫茫大雪,不一会儿把院子都变成了一片雪白。
今天是上元节,城里却丝毫没有过节的氛围,四处静悄悄的。
晚上月色甚好,映照着白雪,一家人坐在堂屋里烤火,江余仍然举着书看。
那天托陆照雪偷偷带回家的酒已经喝完了,江正只好跟着周珠喝泡了枸杞和红枣的甜茶。
陆照雪很喜欢这个甜滋滋的味道,捧着杯子,浑身都暖和起来了。
“雪下的这样大,也不知道这仗什么时候打赢……”江正喃喃道。
话音刚落,外头便嘈杂起来,江正倏然起身,跑到门前。
“段家军回来了!段家军回来了!”
“段将军打了胜仗!”
是外头巡城的士兵。
也不知谁先起的头,家家户户都从屋里跑出来,士兵并没有阻拦。
大街小巷刹那间便热闹起来。
“走!咱们去看段家军!”江正一脸喜色,大手一挥,带着三个人迎着大雪冲出家门。
出了榆树巷,街上已经有不少人了,主力大军还没回城,几人便迎着雪去了店里。
江正难掩心头激动,催促着其他三人快些准备。毕竟酒肆就在城门口,能头一个瞧见打了胜仗的回城的队伍。
急急忙忙从后门进去,穿过大堂去开门,江正又叫陆照雪把灯笼递给他。
灯笼亮起的瞬间,城门大开,一阵大风卷着雪粒在黑夜中席卷而来。
为首的男人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一身铁甲已经被血色浸染,英气的脸上还有细碎的伤口,眉宇间有化不开的疲惫,但他的眼睛很亮,炯炯有神。
陆照雪不小心被雪粒擦过眼睛,被周珠拉进屋里,只隔着窗往外瞧。
她回身的片刻,骑马的男人已经站在了酒肆门口。
“老伯,可否讨一碗酒?”
“有!有!有新酿的米酒!将军稍等!”江正立马回店里取了米酒来,递给仍然骑在马上的男人。
“有劳。”段川流接过碗,目光不着痕迹的掠过那扇刚刚关上的窗户,只隔着半开的雕花窗棂瞧见了一个窈窕的身影和一双明眸。
段川流把酒一口饮尽,还给江正的时候里面放了几枚铜钱。
“段将军!这钱——”
段川流已经骑着马回了队伍的最前方。
不知什么时候,家家户户都默契的点起了灯笼,十里长街灯火茫茫,是为了迎接这一场胜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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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