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下的你 第37章 新生的花语

翌日上午，阳光透过客房窗户的冰花纹路，在室内投下斑驳温暖的光斑。雪后初晴，天空是一种澄澈的洗练蓝色，阳光格外慷慨，仿佛要弥补前几日暴风雪的肆虐。

克拉拉还蜷缩在被窝里，深棕色的狐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睡得红扑扑的小脸和几缕翘起的棕发。她昨夜思绪纷扰，很晚才沉入梦乡，此刻正享受着慵懒的回笼觉。

爱丽丝却早已醒来，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一边梳理着自己秀丽的长发，一边好奇地透过窗户望向庭院。她湛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

“索菲姐姐，你快来看！”她压低声音，朝着正在整理床铺的索菲招手。

“怎么了？”索菲放下手中的枕头，温柔地走过来，顺着爱丽丝的目光望去。

庭院中，伊莉莎修女正在给药草圃清除积雪。但与往日那沉静如水、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隔膜中的状态不同，今天的她，动作似乎……轻盈了一些？她依旧专注，侧脸在阳光下依旧精致得不像真人，但眉宇间那种沉淀了千年的、近乎悲悯的沉重感，似乎淡去了少许。她甚至微微哼着一段轻柔而古老的调子，那是爱丽丝从未听过的旋律，带着森林与溪流的清新气息。当她俯身检查一株被雪压弯的迷迭香时，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极淡却真实的、温暖的弧度。

“伊莉莎修女她……”爱丽丝惊讶地眨眨眼，“好像有点不一样了？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但感觉……嗯……好像轻松了一点？就像……嗯……就像卸下了一点点看不见的重担？”

索菲也注意到了，她湛蓝的眼眸中流露出温和的笑意：“是啊，感觉……阳光好像更能照进她心里了。真好。”她由衷地为那位沉静的精灵修女感到高兴。

“是吧是吧！”爱丽丝像是找到了知音，兔耳兴奋地抖动，“昨天还好好的，虽然温柔但总感觉隔着什么，今天好像那层东西变薄了！发生什么了？是因为克拉拉吗？”她下意识地看向还在熟睡的克拉拉。

“也许吧。”索菲轻声说，“克拉拉那孩子，有种能不知不觉温暖人心的力量。”

就在这时，轻轻的敲门声响起。索菲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卢西恩神父，他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平和笑容，但眼神中比平时多了一丝郑重。

“早上好，索菲小姐，爱丽丝小姐。”神父微微颔首，“艾米莉亚小姐和雅典娜女士在吗？我有些事想与她们，还有埃德加首领谈谈。”

艾米莉亚刚从教堂的小图书馆回来，手里拿着一本关于附近地理风貌的书籍。雅典娜则如同沉默的守卫，立刻出现在门廊附近。埃德加首领也刚从外围巡逻回来，正在擦拭肩甲上的寒霜。

几人随着神父来到教堂一处安静的偏厅，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地上投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影。

“各位在此停留虽不久，但老朽能看出，你们都是心地善良、值得信赖的人。”卢西恩神父开门见山，他的目光扫过艾米莉亚、雅典娜和埃德加，“因此，有一件关于伊莉莎姐妹的事，我想冒昧地与诸位商议。”

艾米莉亚蓝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她优雅地颔首：“神父请讲。”

神父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悠远：“伊莉莎姐妹……她在圣维罗妮卡教堂，已经待了太久太久了。久到……比我，比上一任神父，甚至比上上任神父都要久得多。我接任司铎时，上一任神父只隐约提及，她来自一片早已消失的古老森林，背负着一段极其沉重的过去，是教堂收留了她，给了她一个避世的港湾。”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慈爱：“最初，这里或许是慰藉。但久而久之，这片宁静之地，却也渐渐成了她自我封闭的牢笼。她将自已沉浸在药草和治疗中，近乎苛刻地履行着修女的职责，照顾村民，仿佛想用无尽的忙碌和付出，来填补内心的空洞，或是……赎罪。我看着她年复一年地守在这里，眼神里的光明明灭灭，却始终被一层厚厚的悲伤和孤独笼罩。她就像一棵将自己深深扎根于此的古树，沉默地承受着一切，却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

神父看向窗外正在照料药草的伊莉莎，眼神中充满了怜惜：“她值得拥有更多。她值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感受不同的阳光和风雨，去结识新的朋友，去体验……或许她早已不敢奢望的幸福。而不是将余生都困在这片小小的庭院里，守着过去的灰烬。”

他转回头，目光真诚地看向艾米莉亚等人：“我知道这个请求可能有些冒昧，但……如果诸位未来的旅途中，愿意接纳她，带上她一起去看看这个世界，我会非常感激。如果她愿意，我会让她从修女的职责中‘退休’。她已经为这个教堂、为朝露村付出得够多了，远远超出了任何回报。她剩下的漫长岁月，应该属于她自己。”

艾米莉亚、雅典娜和埃德加都陷入了沉默。这个请求确实出乎意料，但神父话语中那份深切的关怀和对伊莉莎未来的期盼，让他们动容。

艾米莉亚首先开口，声音温和而郑重：“神父，我们非常感谢您的信任。伊莉莎修女善良而强大，能与她同行是我们的荣幸。但这件事，最终还是要取决于伊莉莎修女自身的意愿。我们绝不会强求。”

雅典娜沉默地点了点头，血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似乎想到了什么。

埃德加抚胸行礼，声音沉稳：“银辉守望者会确保每一位同行者的安全，无论她是谁。”

神父欣慰地笑了：“谢谢你们。愿圣光指引你们的道路。”

消息不知怎的，傍晚时分还是传到了刚刚睡醒、还打着哈欠的克拉拉耳朵里。她几乎是瞬间就彻底清醒了，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圆。

“真的吗？！神父真的这么说？！我们可以带伊莉莎修女一起走？！”她兴奋地抓住离她最近的爱丽丝的手臂，用力摇晃着，狐尾在身后疯狂摆动，扫起一阵风。

“哎呀轻点！”爱丽丝笑着躲闪，“是真的啦！神父上午找艾米和雅典娜她们说的！我们都觉得是好事！”

克拉拉欢呼一声，像一阵风似的冲出客房，直奔伊莉莎的房间。她甚至连敲门都忘了，直接推开了一条缝，小脑袋探了进去：“伊莉莎修女！伊莉莎修女！”

伊莉莎正坐在桌边，就着油灯的光线小心地修补一本古籍的破损书页。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看到是克拉拉，红眸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克拉拉？睡醒了？跑得这么急，怎么了？”

“神父说……神父说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旅行了！这是真的吗？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克拉拉冲到伊莉莎面前，眼睛亮得如同星辰，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伊莉莎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下。她放下手中的工具，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开口，语气带着惯有的、为他人着想的温柔，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神父确实和我提过。但是……克拉拉，朝露村的大家还需要我。很多老人的旧疾需要定期调理，孩子们偶尔生病受伤……还有教堂的药草园，那些‘孩子’也需要精心照料……我……”她列举着一条条理由，每一条都关乎他人，却只字不提自己。

克拉拉眼中的光芒慢慢黯淡下去。她听出了伊莉莎话语深处的顾虑——那是一种长达百年的、将他人需求置于自身之上的习惯，一种近乎本能的奉献与牺牲，或许还有一丝对离开舒适区、面对未知的恐惧。

“哦……这样啊……”克拉拉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尾巴也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可是……大家都会很想你的……我也会……”她没再说下去，怕自已的期待会给伊莉莎带来压力。

她失落地站起身，“那……那我先回去了，伊莉莎修女你忙……”说完，她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狐狸，耷拉着耳朵和尾巴，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回到客房，克拉拉一头栽倒在床上，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郁闷的叹息。明明有了希望，却又似乎被无形的墙壁挡住了。

爱丽丝凑过来，拍了拍她拱起的背，安慰道：“别灰心嘛，小克拉拉。伊莉莎修女只是放心不下这里。以后我们还可以经常回来看她呀！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但克拉拉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她知道爱丽丝说得对，但她心里就是有一种强烈的渴望，希望伊莉莎能一起走，希望她能真正地走出过去，拥抱新的生活。

晚餐时，克拉拉也吃得心不在焉，连最喜欢的烤苹果都没动几口。

艾米莉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放下餐具，目光转向坐在对面，依旧沉默却似乎比平时柔和了几分的雅典娜。雅典娜手臂上那道陈年的、深刻的疤痕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狰狞。

“雅典娜，”艾米莉亚轻声开口，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你手臂上的旧伤……似乎天气寒冷时还是会隐隐作痛吧？要不要……趁今晚请伊莉莎修女再帮你看看？她的药膏似乎对淡化印记、舒缓旧伤很有效果。”她的蓝灰色眼眸中带着温和的鼓励。

雅典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血红的眼眸看向自已手臂上那道象征着某场惨烈战斗、也承载着沉重记忆的疤痕，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守护者的伤疤是荣誉的勋章，疼痛是提醒她永不松懈的警钟——这几乎成了她根深蒂固的信条。

爱丽丝立刻明白了艾米莉亚的用意，在一旁帮腔，语气带着大小姐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关切：“对啊雅典娜！总抱着那些‘伤疤是荣誉’的老古板想法可不行！身体是自己的，疼起来多难受啊！荣誉是记在这里的，”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又不是非得刻在身上才算数！你所守护的人安然无恙，你所坚持的道义得以伸张，这些才是最好的证明，比任何伤痕都更闪耀！要爱惜自己才行！”

雅典娜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爱丽丝的话简单直接，却奇异地触动了她内心某个被坚硬外壳包裹的角落。她看向艾米莉亚，艾米莉亚对她轻轻点头，眼神清澈而坚定。

犹豫了片刻，雅典娜最终还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艾米莉亚微微一笑，站起身：“那我陪你去。”

两人来到伊莉莎的房门外。艾米莉亚轻轻叩响了门扉。

“请进。”伊莉莎清冽柔和的声音传来。

推开门，只见伊莉莎正站在窗台边，小心地打理着几盆耐寒的药用植物。她的动作专注而优雅，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看到是艾米莉亚和雅典娜，红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化为温和的询问：“艾米莉亚小姐，雅典娜女士？有什么事吗？”

艾米莉亚优雅地欠身：“打扰了，伊莉莎修女。雅典娜手臂上有道旧伤，天气寒冷时总会不适，想请您再帮忙看看，是否能用您的药膏缓解一下。”

伊莉莎的目光落在雅典娜的手臂上，那道疤痕确实深刻。“当然可以，请坐。”她引着雅典娜在桌边坐下，自已则去取药膏和干净的布巾。

温暖的油灯光线下，伊莉莎仔细检查了雅典娜的伤疤，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和一丝微弱的治愈能量，轻轻按压着疤痕周围的肌肤。“确实有些僵硬和气血不畅。之前的药膏还有吗？或者我用新的再为你调配一些？”

“有劳。”雅典娜简短地回答，声音比平时略微放松一丝。

伊莉莎拿出那个熟悉的白色瓷罐，用指腹蘸取翠绿色的药膏，开始为雅典娜涂抹按摩。她的动作专业、轻柔而富有耐心，带着一种能令人心安的力量。空气中弥漫开清苦的药草芳香。

艾米莉亚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等到伊莉莎差不多按摩完毕，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却清晰：“伊莉莎修女，卢西恩神父今天上午找我们谈过了。”

伊莉莎按摩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告诉我们一些关于您过去的事情，也表达了他的期望。”艾米莉亚继续说道，语气真诚而充满尊重，“他希望您能卸下重担，去体验更广阔的世界，追寻属于您自已的幸福。我们……也由衷地希望如此。”

伊莉莎沉默着，指尖的动作变得有些缓慢。

“我们非常希望能邀请您加入我们的旅程，成为我们的一员。”艾米莉亚的目光温柔而坚定，“您拥有丰富的知识、强大的力量和一颗善良的心，您的加入会是我们莫大的荣幸。而且，我相信克拉拉会非常非常开心。”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一切完全取决于您的意愿。我们尊重您的任何决定，绝不会因此而有丝毫芥蒂。无论您选择留下还是离开，您永远都是我们尊敬的朋友。”

就在这时，雅典娜忽然低沉地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罕见的温和：“药膏……很有效。感觉……轻松了很多。”她活动了一下手臂，那道狰狞的疤痕在药力和伊莉莎的按摩下，颜色似乎真的淡化了一些，周围的皮肤也恢复了更好的弹性和活力。

艾米莉亚看向雅典娜的手臂，微笑道：“看，也许有些事，并不是永远无法改变，或许……只是缺少迈出第一步的勇气和一点外力的帮助。”她的话意有所指，目光再次落回伊莉莎身上。

伊莉莎彻底停下了动作。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红眸中的情绪。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却微微蜷缩起来，显示着内心的不平静。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油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许久，伊莉莎才轻声说道：“药力需要吸收，今晚不要沾水。明天我再给你换一次药。”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谢谢。”雅典娜站起身，抚胸向伊莉莎行了一个郑重的骑士礼，这是她表达最高敬意的方式。

艾米莉亚也对伊莉莎微微一笑：“谢谢您，伊莉莎修女。那不打扰您休息了。”她优雅地欠身，随后和雅典娜一起离开了房间。

房门轻轻合上。伊莉莎独自坐在桌边，目光落在还残留着药膏清香的手指上，又缓缓移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艾米莉亚的话语，雅典娜那句生硬却真诚的“谢谢”，还有白天克拉拉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颗颗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一圈又一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她真的……可以离开吗？她值得……去拥有新的开始吗？

这一夜，伊莉莎房中的灯光，很晚才熄灭。

又过了一日，持续的晴好天气让积雪加速融化。屋檐上的冰凌滴滴答答地落下水珠，汇成一道道细小的溪流，滋润着干燥的土地。道路上的积雪变得泥泞，但已经清晰可见深色的路面。远山露出了更多的墨绿色轮廓，空气清新冷冽，却充满了万物复苏的气息。

是时候该启程了。

清晨，艾米莉亚一行人收拾好行装，来到教堂门口与卢西恩神父和教堂的修士修女们告别。马车已经准备就绪，埃德加和银辉的骑士们检查着马匹和车辆。

“愿圣光一路庇佑你们，孩子们。”卢西恩神父慈祥地微笑着，依次为她们祝福。

“感谢您多日的照顾，神父。”艾米莉亚优雅地回礼。

爱丽丝和索菲也纷纷向神父和修女们道谢。克拉拉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频频望向教堂大门的方向，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明显的不舍和失落。

终于，那个灰色的身影出现了。伊莉莎站在大门边，身上依旧是那身朴素的修女袍，神情似乎比平日更加平静，却也更显复杂。她静静地望着即将远行的众人，红眸深处翻涌着无人能完全看透的情绪。

“伊莉莎修女！”克拉拉第一个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她，声音带着哽咽，“我们要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会想你的……”她把脸埋在伊莉莎胸前，闷闷地说。

伊莉莎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拍了拍克拉拉的背，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柔和，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嗯，你也要好好的，克拉拉。路上注意安全。”

艾米莉亚、索菲和爱丽丝也依次上前与伊莉莎告别，说着珍重的话。雅典娜对她微微颔首，血红的眼眸中传递着无声的敬意。

告别完毕，众人依依不舍地登上马车。克拉拉几乎是一步三回头，最后才被爱丽丝拉上了车。她趴在窗边，看着站在教堂门口的伊莉莎，眼圈红红的。

车夫轻喝一声，马匹打了个响鼻，蹄子踏在泥泞的雪水上——然而，马车却没有动。

克拉拉疑惑地抬起头，却发现爱丽丝正看着她，脸上带着一种憋笑的、古怪的表情。艾米莉亚也侧着头，看着窗外，嘴角却轻轻扬起一抹温柔的、了然的微笑。索菲轻轻碰了碰克拉拉的手臂，示意她看窗外。

“怎么了？”克拉拉茫然地顺着她们的视线，再次望向窗外——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愣住了。

只见教堂前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几乎整个朝露村的村民。他们扶老携幼，穿着虽然朴素却整洁的冬衣，手里捧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一篮子还沾着泥土的冬储萝卜和土豆，有几串风干的蘑菇和肉肠，有粗糙却厚实的手织围巾和手套，有一罐罐自家酿的蜂蜜或果酱，甚至还有几个孩子抱着他们最珍爱的、编得歪歪扭扭的干草玩具……

他们脸上带着最质朴、最真诚的笑容和感激，一步步走向站在教堂门口的伊莉莎。

一位被伊莉莎常年照料、风湿病大有好转的老婆婆，颤巍巍地抓住伊莉莎的手，声音哽咽：“伊莉莎修女……谢谢您……谢谢您这么多年照顾我们这些老骨头……您一定要……一定要好好的……”

一位年轻的母亲抱着孩子，孩子的手里攥着一小把干枯却依旧芬芳的薰衣草，努力地想塞给伊莉莎：“修女姐姐……花花……给……”

曾经得到伊莉莎及时救治、免于高烧危险的农夫夫妇，抬着一小袋新磨的面粉，憨厚地笑着：“伊莉莎修女，一点心意，带着路上吃！”

“伊莉莎修女，这是我母亲新腌的酸黄瓜，可下饭了！”“修女姐姐，这个护身符给你，保佑你平平安安！”“伊莉莎修女……”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将他们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真诚地捧到伊莉莎面前。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真挚的祝福和不舍。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们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着：我们感谢你，我们祝福你，请你放心地去追寻你自己的幸福吧！

伊莉莎彻底怔在了原地。她看着眼前这群她守护了漫长岁月的人们，看着他们眼中毫无保留的感激和祝福，看着那些粗糙却充满心意的礼物……她那双看尽千年沧桑的红宝石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震惊、不知所措，随即是巨大的动容。一层朦胧的水光，迅速盈满了她的眼眶，模糊了眼前的景象。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微微摇着头，仿佛无法承受这份过于沉重而纯粹的情感。

这时，卢西恩神父走上前来，脸上带着欣慰而慈祥的笑容，声音温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伊莉莎，我的孩子。看吧，大家都会好好的。教堂的药草园，我会亲自打理，那些‘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教堂里的大家，也早已从你那里学到了足够的知识，可以继续照料村民们的病痛。你不需要再有任何顾虑了。”

他环视着周围的村民，目光最后落在伊莉莎脸上，充满了父亲般的慈爱与鼓励：“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你想什么时候回来看看都可以。但是现在，听从你内心的声音吧。你为我们付出得足够多了，剩下的时光，该为你自己而活了。”

就在这时，爱丽丝突然笑着把还在发懵的克拉拉一把拉下了马车！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村里的孩子，欢呼着围了上来，簇拥着、推着克拉拉来到伊莉莎面前。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女孩，将一个小小的、用各种耐寒的常绿药草和干花编织而成的花环，郑重地、略带笨拙地戴在了克拉拉的头上。花环并不精致，却充满了童稚的心意和淡淡的药草清香。

爱丽丝在克拉拉身后轻轻推了她一下，笑着低声催促：“还愣着干嘛呀，小笨蛋！”

克拉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心跳如擂鼓。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眼眶泛红、神情动容的伊莉莎，看着她身后那些带着祝福笑容的村民和神父，看着马车里同伴们鼓励的眼神……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起了生平最大的勇气，终于将那句在心底盘旋了许久的话，带着无比的真诚和一丝紧张的颤抖，问了出来：

“伊莉莎修女……你……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和我……和我们一起……”

问完这句话，克拉拉立刻害羞得想要低下头，却又强忍着，用那双盛满了期待、紧张和真挚的琥珀色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伊莉莎。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伊莉莎身上。

伊莉莎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盈眶的泪水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滑落下来，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留下晶莹的痕迹。她看着眼前头戴花环、满脸通红的克拉拉，看着周围村民真诚的笑容，感受着身后神父鼓励的目光……

她那冰封了百年的心湖，在这一刻，被这些温暖的情感彻底融化、涨满、决堤。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颤抖和新生的喜悦：

“……我愿意。”

克拉拉的眼睛瞬间像被点燃的星辰，爆发出无比璀璨的光芒！她几乎是跳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将头上的花环取下，然后踮起脚尖，极其郑重地、将它戴在了伊莉莎漆黑如瀑的长发上。

翠绿的药草和零星的干花，映衬着她白皙的肌肤和泛红的脸颊，映衬着她那双终于卸下重担、闪烁着泪光与微光的红宝石眼眸，美得不可方物。

“耶！！！”孩子们首先爆发出欢呼声，雀跃着围住了她们。

村民们也纷纷露出了欣慰无比的笑容，用力地鼓掌，掌声如同温暖的潮水，席卷了整个教堂门口。老妇人擦拭着眼角的泪花，农夫夫妇憨厚地笑着点头，年轻的母亲抱着孩子，脸上洋溢着祝福。

马车里，艾米莉亚露出了温柔而释然的微笑，蓝灰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欣慰的光彩。索菲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眼中含着感动的泪水，由衷地为她们感到高兴。爱丽丝兴奋地拉着索菲的手又跳又笑，雪白的兔耳欢快地抖动。连一向冷峻的雅典娜，嘴角也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血红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暖意。埃德加首领沉稳的脸上也露出了宽慰的笑容，轻轻颔首。

卢西恩神父看着这一幕，眼中充满了慈祥与祝福，他轻轻在胸前画了一个圣徽：“愿圣光永远照耀你，我的孩子。去吧，去追寻你的幸福。”

过了一会儿，伊莉莎换下那身伴随了她百年的灰色修女袍，穿上了一身素雅却更显生机的白色长裙，外面罩着那件厚厚的深灰色斗篷。她只带着一个简单的行囊，以及那个对她而言无比珍贵的、装着莉娜心意的小木箱，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最后与卢西恩神父、教堂的修士修女们以及村民们一一告别，每一次拥抱，每一句叮嘱，都充满了真挚的情感。

最终，在所有人不舍又祝福的目光中，克拉拉紧紧牵着伊莉莎的手，两人相视一笑，一起登上了马车。

车夫扬起马鞭，在空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车轮缓缓滚动，碾过积雪初融、泥泞却充满生机的道路，驶向洒满灿烂朝阳的远方。金色的阳光为马车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也照亮了前方蜿蜒伸展、通往未知却充满希望的未来的道路。

马车渐渐远去，变成一个小黑点。教堂门口的人们依旧久久站立着，挥手告别，直到再也看不见。

车厢内，克拉拉紧紧挨着伊莉莎坐着，脸上洋溢着幸福而灿烂的笑容，狐尾愉快地轻轻摆动。伊莉莎感受着身边少女传来的温热，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焕然一新的雪后景色，看着车厢内艾米莉亚温柔的目光、爱丽丝活泼的笑脸、索菲腼腆的善意和雅典娜沉默却坚实的存在，她头上那顶带着药草清香的花环，仿佛象征着与过去的和解与新生的开始。

她缓缓地、彻底地放松下来，嘴角扬起一个真切而温暖的、属于伊莉莎自已的笑容。

晨光正好，前路漫长，但这一次，她不再是独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