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胤提亲的事很快就传开,钟毓在屋里呆得无聊,双手捧着脸,和柳儿说话,“柳儿,你觉得赵大哥人如何?”
柳儿手里针线活不断,一心二用,毫不犹豫地回话,“赵公子模样好看,脾气温和,又有才干,我觉得和傅家小姐极配的。”
钟毓也是这么想,可脑子里一直反复着那日菁菁姐的愁容,她不明白,赵大哥那般好的男子,菁菁姐为何不喜欢,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抗拒。
屋外淅淅沥沥下着雨,钟毓无聊的紧,趴在桌子上,开始没话找话,
“柳儿,你有心上人么?”
“嗯……,没有吧。”
鞋底纳好,打个结,柳儿用牙齿将绳头咬断,拿起另一只鞋底,又开始缝缝补补。
“也不知道以后我会嫁个什么样的男子。”
她幽幽叹口气,好似真的为挑未来夫婿发愁,柳儿抿着嘴偷笑,小姐还真是口无遮拦惯了,未出阁地小女子竟然开始考虑嫁人了,换做哪家的姑娘都不敢这么随意说出口的。
不过她从小跟在小姐后面长大,多多少少沾染了点钟毓不拘一格的性子,况且现下关起门来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她便大着胆子问,
“那小姐想找什么样的?家世好的,还是学识好的?”
一说起这些,钟毓来了劲头,坐起身子歪着头想了一会,
“啧,我想找个模样俊俏的,学识修养好的,家世无所谓啦,人有上进心就成。”
“那柳儿你呢,你往后想嫁个什么样的?”
大抵女子都幻想过未来夫婿的样子,两个姑娘都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谈论起这个话题,话便越说越多,谈兴渐浓,
“想找个身强体壮的,力气大才能找到活干,不然怎么好养家糊口。还要对我好,不打我不骂我就成。”
说到这,柳儿顿了一下,补充道,
“不过奴才也想过,男子大都是花心的,他若是背地里养了小的,不忠于我,但只要还对我好,我倒也是能忍的。”
钟毓听不得她这样说,更怕柳儿往后这种思想根深蒂固,便开解她,
“为何要这么委屈自己,倘若你未来相公不忠,你就该与他合离,何必委屈自个儿?谁说女子必须仰仗男子而活,女子也能自力更生,做出一番事业。柳儿,你且记住我今日的话,活于这世上,首先要自己疼惜爱惜自己,知道么?”
柳儿半知半解地点点头,充满兴味的问自家小姐,
“那倘若未来的公子爷要纳妾,小姐该当如何?”
这话问到关键上,钟毓一拍桌子立起,仰着小脸,神情不屑,“哼!那就踹了他。”
“那他死缠烂打,就是不肯同您合离呢?”
这话刚一问出口,钟毓好像身临其境般,咬牙恨恨说道,“那我就在外面养男宠,他不叫我好过,我就红杏出墙去,叫他活活变成龟公。”
“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陡然传来孔邑的声音,伴随着他话语而响的还有被人大力推开的门声,砰的巨响,昭示着来人的不快。
沉沉脚步声越来越近,孔邑身穿金丝绣的麒麟朝服,便知他是刚下朝。钟毓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腹诽,自己怎这般倒霉,偏叫他听了那些话。
柳儿脸色都吓白了,匆匆移步到跟前给公子行礼,孔邑朝她狠狠瞪了一眼,心里十分不喜钟毓这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主子不懂事,她一个卑贱的丫鬟竟然也跟着不知羞耻的议论起男子,若不是顾及钟毓,他早就想发落了她。
“滚出去。”
柳儿般片刻不敢停留,小跑着出了屋子,等关上门,登时就捂着胸口蹲靠在墙上,大公子刚刚那眼神,杀意腾腾,岂能叫她不胆寒。
“大哥怎得来了,快坐下歇歇。”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钟毓堆着笑,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把人带到圆凳边上。孔邑冷哼,倒也配合,撩起衣袍坐下。
“大哥应该也知道了吧,菁菁姐同赵大哥的事,听说彩礼已经送到傅府,择良日就要成婚了呢。”
孔邑呷口温水,不冷不淡道,“嗯,是有此事,怎么你有意见?”
“我就是随口一说,菁菁姐貌美心善,赵大哥俊朗有才,倒是十分相配。”
他撇她一眼,放下青瓷茶杯,语气倏地一变,直截了当问她,“你好似对赵子胤颇有好感,先前也不少听你夸赞他。”
钟毓以为他只是单纯问自己对赵子胤的看法,不作多想,便如实回答,“赵大哥一直待我不错,我自然喜欢他,”
想到之前在茶楼吃点心的时候,有几位姑娘坐在她身后,叽叽喳喳议论着都城地公子哥们,就有说到赵子胤,
“她们说赵大哥是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当时我觉得到比喻的甚是恰当呢。”
说罢钟毓还嘿嘿傻笑两声,不知道乐个什么劲儿,全然没在意身旁人的变化。孔邑在她说完第一句后脸色就瞬息万变,怒气和妒意犹如藤蔓一般拔地而起,手紧成拳,他不甘心,凭什么赵子胤就能这么简单就得到钟毓地青睐。
突生怨怼,他恼极了钟毓,讥诮道,
“可惜人家根本瞧不上你,钟毓,你凭什么和傅菁菁比?傅菁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仪态端庄,举止娴雅,赵子胤不心悦她,难不成要选你这样成日只知道胡闹,满嘴妄言妄语,不知何为女子规戒的?钟毓,你未免自恃甚高了吧?”
句句狠辣,一番话冲击地钟毓哑口无言,更多的却是莫名其妙,脸白了红,红了青,硬生生忍着,没有出口顶撞。
“怎么不言语了,素日里不都是我说一句,你能反驳十句的,难不成真被我说中,活变成哑巴了?”
他步步紧逼,目光犀利地盯着她,见她无力反驳地虚脱模样,更是咬着腮,下颌紧绷。
“你出去,出去!”
忍无可忍,钟毓眼里蓄泪,恨力在地上跺了一脚,手指着外屋,明显地赶人架势。
“你走不走?不走我走,我就是出去讨饭卖命,也决不容忍你这样欺负我,孔邑,你欺人太甚。”
“我就是觉得赵大哥好,赵大哥从不会像你这样羞辱我,欺负我,温文尔雅的男子哪个女子谁不偏爱,难不成还要上赶子找虐,守在大哥这样冷心冷肺,攻于算计,霸道专横的男子身边吗?”
这段日子他与她一直和平相处,甚至可以说亲密了不少,别说吵架,连稍稍地口角都未曾有。钟毓爱美,每天换着花样梳妆打扮,换了新衣裙或是梳了新样式的发髻,都要在他面前显摆一番。偏得她天生是个抠搜性子,舍不得从自个儿小财宝箱里拿出银钱购置头饰耳坠,便跟在孔邑后面卖乖讨好,极尽溜须拍马的功力。不出意外,当晚就会有人捧着几大盒铜鎏金珐琅彩嵌宝石的妆奁送到钟毓屋里,里面随意挑出一样东西,都能让一般地官家小姐瞪红眼。
可他这么养她宠她,最后只换来她一句句地怨屈,原来这就是他教出来的白眼狼。孔邑气得地肺管子要炸,抬手在空中朝她虚点了几下,厉声说道,
“好,好,钟毓,真是是好样的,你如今竟变得这般无法无天,牙尖嘴利,我孔府就是养条狗,见着我也知道摇摇尾巴,你倒好,反而字字怨怼,何其没有良心。”
钟毓和他吵得头发昏,听出他暗讽自己不如一条狗,更是怫郁,随手拔了发间的并蒂海棠花步摇仍在他脚边,扭身蹬蹬蹬几步跑到梳妆柜边,满怀抱了几盒妆奁全一骨碌摔在地下,连脚上穿的乳烟缎攒珠绣鞋也蹬下来,甩踢过去。
孔邑看她发了疯似的胡乱摔打乱砸,咬着后槽牙,只觉得太阳穴的青筋都在突突直跳,细长的眸微微眯着,狠狠叱喝道,“钟毓,你发什么癫!以为我不敢动你?”
钟毓凭着豁出去的心态同他对峙,丝毫不显软弱,与他对视,“你给我的我都还你,从今以后我不再要你管,不需要你高高在上的馈赠,你把这些都拿回去,反正我也不稀罕了。”
这样就想与他一刀两断,界线分明?未免也太痴心妄想!
“既然你要算,我便和你算个清楚。你在孔府这么多年的吃穿用度,父亲对你的真心疼爱,你的学识修养皆是自我孔府而来,你说,这些你都要怎么还!”
孔邑神情冷漠至极,目光中带着轻视和嘲讽,好似鄙夷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白占了孔府这么多年便宜,竟这么不知好歹。
他本就是冷峻矜贵的气质,不用故作高高在上的姿态,都觉得让人难以接近。钟毓在他肺管子连戳几刀,孔邑再宠她惯她,也被消耗完耐心,拿出对待闲杂人的态度来对待她,与他从前对她的态度简直是云泥之别。他的质问和陡然变幻的态度叫她难堪,可想不出辩驳的话,一气恼,发力踹着桌腿,桌子晃了几晃,不想那青花瓷壶摆在桌沿边上,连带着掉下来,要巧不巧,准准砸在钟毓脚面上。
更倒霉的是那壶里灌了大半壶的水,更沉更重,钟毓疼得龇牙咧嘴,单脚站立,把受伤的脚抬起用手抱着,眼泪跟决堤的河坝似的,滔滔不绝。
“呜呜呜,疼,疼!”
她站的东倒西歪,单腿原地弹跳,一边哭一边还得抱着受伤的脚,狼狈又滑稽。孔邑心中一凛,顾不上还在和她生隙,怕碎瓷片扎了她的脚,把人横抱起,轻放到贵妃榻上,冲屋外喊道,“福顺,寻大夫过来。”
他褪去她**的罗袜,眸光一紧,钟毓脚背上一整片可怖的青紫,肿得像发面馒头,她额上全是疼得冷汗,咬着唇,很是痛苦。
孔邑握着她的手,担心她咬破唇,把手腕抵在她嘴边,柔声安慰她,“疼就咬我,刚好给你出出气,大夫马上就来了,你再忍忍。”
他心里明明急得要命,还要忍着不耐专心宽慰她,看她这样受折磨,恨不得自己代她受过。
钟毓满脸的虚汗和眼泪,摇了摇头,心里也后悔和孔邑那样吵。她一出事,最担心的还是他,他处事一向沉稳冷静,刚刚抱着她时,钟毓把他面上的焦急和心疼看得一清二楚。这会儿冷静下来,两人都懊悔对彼此的恶言相向,默契的不提吵架那回事。
“来了来了,爷,大夫来了。”
福顺领着大夫进了屋,等绕过金漆点翠屏风,大夫和他都是一愣,大把的名贵首饰全都当破烂似的撒在地上,地面上大摊的水渍和碎瓷片,一片凌乱,不用想也知道,两位主子肯定又吵起来了。
“还不过来,等我着去请你?”
蠢出天的死货,竟这般不分轻重,还敢在那愣神,孔邑一股怒气涌上来,冲着那两个呆货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