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是我!”戴着金纹漆木面具的妖冥使“哐哐”敲门。
敲了半天却无人应。
微黄的灯光下,只有孤零零的一道朱红色的门,独立悬浮在空气中,离地一寸。
门楣的黑框里镶了金属的数字“99”,是门牌号。
空气里弥漫着阴湿的气息,穿几件衣服都觉得冷。
顾楠之看向贺玄清,贺玄清掏出“爆破符”贴在门锁上,轻微的“咔嚓”声后,门弹了开来,露出一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黑暗。
带路的妖冥使名叫“王任”,和赵晋搭班快五年了。
他熟门熟路地摸到玄关门边的灯,灯一亮,便成了寻常人家的景象。
正对的客厅里摆着套米色布艺沙发,盖着玻璃的实木茶几,上头还留着灌饮料和一个烟灰缸。空调上套着自制的碎花布罩子。
窗户关着,窗帘拉着,其他门都合着。
“怎么回事?他孩子病了才请假的,三天前我还来过,嫂子还给了我春卷……怎么……”
怎么现在看着像是人去楼空?
顾楠之和贺玄清先后脱了鞋走进客厅,果然,其他门都锁上了。
贺玄清用符纸开了房门,发现除了家具,几乎都搬空了,就卧室衣柜里留了几件夫妻俩的旧衣服。
孩子的衣服、玩具、生活用品一样都没剩下,连压在饭桌玻璃底下的老照片都被撕了,留了长方形的印子。
孩子量身高的长颈鹿标尺最上面的马克笔痕迹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顾楠之站在客厅里看着烟灰缸里没清的烟灰思考:
“应该是让太太带孩子先走的,他不会在孩子跟前抽烟。”
赵晋多数是留着善后的,不留一点点孩子和妻子的相关信息,非常谨慎地保护着家人。
所以这样一个谨小慎微的人,先前会被几句话吓破胆,并被他和老洛顺利抓到吗?
顾楠之记得那时候,这位被老洛捆成“毛毛虫”,一打就招的“苦瓜脸”赵晋,可怜巴巴地说他收受贿赂帮明文害飞镰,是因为有家人要养。
他吐出的十根“天女散花”上都有明文的标记,当时顾楠之用它们在黑市成功把明文勾了出来,并且一举将他扳倒。
他会不知道明文留了一手吗?
拉开百叶窗,骤然而至的是人间景象。
妖冥司员工宿舍一般都是有阳间家人的鬼员工才可以申请的,宿舍的门很特别,如果是鬼员工推开,就通往阴间,如果是家人推开,就通往阳间。
宿舍不要钱,但员工一辈子只能给地府打工,业绩还要月月达标。
而签了保密协议,无法透露任何与阴间相关事情的家人们,虽然能正常在阳间生活,却会折寿。
即便如此也要在一起,就能申请这样一间宿舍。
“哎,这人怎么那么糊涂!要被通缉的啊!能逃到哪里去?”王任唉声叹气地原地打转:
“他女儿才八岁,我刚让人事司查了下,也一周多没去读书了。他爱人也辞职了。”
所以是有预谋、有计划的。
“你那天来,看到孩子了吗?”顾楠之摸了一下门背后被撕掉的画的痕迹道。
“看到了啊!缩被窝里,我刚要进去嫂子就出来了……”说到这里王任才觉得不对劲,自言自语道:
“不会吧……当时他还和孩子说话……”
“所以你没看到孩子的脸。”顾楠之道:
“赵晋很聪明,他很会利用‘先入为主’来打掩护。”
被子隆起的形态线索,加上对话互动的情境线索,就会让熟悉他们家情况的王任自动补全“被子下就是孩子”的认知,而忽略掉“没看到脸”的关键线索。
所以三天前,孩子可能已经被转移走了。
“能先不要上报失踪吗?我们再找找。”顾楠之轻声道。
王任哪里想上报啊!
一来他对赵晋这个老同事颇有感情,二来这事也牵扯到他,他不想被问责,自然连连说好,表示会守口如瓶。
顾楠之忽然又想到一件事:
“赵晋有提到过明文吗?”
照理说,明文贿赂了赵晋,赵晋收了他十根天女散花,那么多分销渠道,他总有办法悄悄把天女散花卖掉,然后保证妻女下半生衣食无忧。
为什么他要故意“露馅”,引顾楠之去查明文呢?
王任听顾楠之提明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明文?判官明文?他没和我提过啊!”
顾楠之于是谢过他,和贺玄清一同回到了妖兽乐园去接他的崽。
妖兽乐园的梼杌水上乐园,是建在另一个空间里的,梼杌们可以变回原型尽情玩乐。
进梼杌游乐园前要先洗澡,等全方位冲干净了,通过细菌检测,就可以进入到乐园的球形空间里。
球型空间的边缘是一片开阔的暖沙浅滩,可以休憩,也可以在沙子里打滚清理皮毛上的油脂。
空间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温水海啸池,池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掀起十几米高的巨浪,模拟出深海风暴和漩涡,让所有梼杌都尽情享受被海浪拍打、席卷的“滚筒洗衣机”式快乐。
海啸池的外围,环绕着一圈赤道般的熔流漂流河,河身铺着会发光的人造“火山岩”,河水是稀释后的灵脉温泉,温度始终维持在五十二度左右,刚好贴合梼杌体感舒适的阈值。
河面上点缀着大小不一的浮岛,有的是光滑的圆石,有的是铺满苔藓的岩石,梼杌们可以趴在上面随波逐流,也能突然翻身扎进水中,拍打起漫天水花,溅得其他梼杌一身“火气”。
每隔百米,河道会突然收缩,形成湍急的水势,在剧烈晃动的刺激中让梼杌们被冲向缓冲区。
漂流河的尽头,是专为梼杌设计的喷射冲击区,在这里,梼杌可以和在屏幕外看着它们的“主人”互动。
每只梼杌身旁都跟随着一个拍摄和追踪它们的水晶泡泡,它们可以通过这个泡泡向主人表达喜好。
有些梼杌喜欢被从高处落下的瀑布冲击脊背,也有些梼杌喜欢和主人玩喷射水柱的躲避战。
它们可以躲在岩石后头避开主人们的“射击”,射中了就快乐地翻个跟头落入水中,再去下一块岩石后头躲避。
然而顾楠之和贺玄清赶到时,看到的便是某位披散着一头招摇银发的判官大人,坐在高脚凳上,不停滑动互动屏上的方向盘,不间断地疯狂点击着喷射水柱按钮。
尽管他只有一只手,但他的动作快、准、狠。
但凡殷璃和飞镰爬上岩石,或者从岩石后头露出身体的一个部分,就会被一道高压水柱准确命中,重新弹飞到水里。
两个倒霉孩子逃也逃不了,躲也躲不过,像是被狙击手盯上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到后来干脆泡水里不敢露头了。
周围的“主人们”都看呆了,不知道为何这位高贵、优雅的判官大人,要这样丧心病狂地对待两只他自己带来的崽。
目睹这一切的顾楠之,面色阴沉地站在鉴寻身后,像一个背后灵。
众人看他那脸色,都怕惹火上身,纷纷躲到安全处观望。
也只有贺玄清,作为娘家人,淡定地堵在家属等候区的门口,生怕顾楠之“家暴”到一半,没过瘾,鬼跑了。
鉴寻无知无觉,正转动着方向打算继续瞄准刚露头的殷璃,手就被按住了。
顾楠之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出现在鉴寻视野中。
“好玩吗?”语气冷得掉冰渣。
鉴寻轻咳一声,抽出手反握住顾楠之的手:
“回来了?查得怎样?”
顾楠之根本不吃转移话题这一套,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
“好、玩、吗?”
周围群众都屏住了呼吸,有个别认出两人的,和同伴互相捂住想要尖叫的嘴,火速拍图**坛。
顾楠之等了片刻,只等来鉴寻无辜地眨巴眨巴眼,就好像这些幼稚的事情根本不是他干的。
他也懒得和这个老鬼理论,夺走了操控界面,按下服务按钮,把俩倒霉孩子用防水球打捞上来。
俩孩子洗完澡烘干毛毛香喷喷从出口出来,一见顾楠之就都扑了上来。
后颈贴了小圆片的顾楠之总算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了。
“爸爸你可来了!!他超——坏的!我都快被淹死了!”“布偶猫”飞镰率先一个趴跪,拼命把大脑袋往顾楠之怀里拱。
顾楠之避开飞镰的骨刺,温柔地抚摸他的额头:
“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不该把你们留这里。”
“哼!他就故意的,你走了,就回来折腾我们!”殷璃气不打一出来,他还没那么窝囊过,被人当地鼠打。
“先前我们掉汤里也是他干的!他嫌我们吵!把我们弹下去的!”
两只宝宝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告状。
这时候倒是空前团结了。
顾楠之听完他们的诉苦,刚想回头找鉴寻对峙,却见着鉴寻沉默地站在他身后。
他一身墨绿的判官袍,将他的身形和周围被暖光笼罩的人世间的热闹隔绝开。
他微垂的睫羽,在墨绿的眸上投下教人捉摸不透的光影。
那双眼依旧是笑着的,可眼底却是冷的,像永夜笼罩的寒潭。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片被风送到顾楠之跟前的鸦羽:
“今天是我的祭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7章 家庭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