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荀安默默忍受了两秒这恼人的注视,后来实在忍不了了,便一口鱼丸招呼过去,堵住了谢云的嘴巴。
“我……”他嘟嘟着辩白,“我有爱心不行么?”
“看你像个空巢老人,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太可怜啦,所以我就善心发作,大发慈悲地陪你一回咯。”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谢云慢慢嚼着鱼丸,不知道信没信。
为了防止这家伙再口吐什么惊人之言,荀安一等人咽下去就再给他补上一口,衔接丝滑,不留空隙,保证这人嘴巴永远鼓鼓囊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点早就没有地铁或公交了,出租车也打不到,他们只好扫共享电动车骑回去。
停车点距离这里有一段路,地图上显示1.2公里左右。
他们走出广场,绕到一条步行道上。
路面由深灰色的砖石砌成,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地灯,安静地亮着冷白的光。
两边种着高大的水杉,叶子全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树干,默默地拱卫在这寒冷的夜晚。
荀安走着走着,右腿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他虽然拆了石膏丢了拐杖,但腿还没好全,医生叮嘱他少走动多休息来着。
结果今天一急就全丢在了脑后。
幸好尖锐的痛只出现了一两秒就消下去,只余下一点钝钝的隐痛,还能忍。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停下来短暂地歇了片刻,然后继续跟上。
“怎么了?”
谢云总是该死的敏锐。
“没。”
荀安用下巴指了指旁边,“我看看那边风景挺好看的,停下来欣赏一下。”
谢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夜色里黑魁魁的树影,上头枝枝蔓蔓,活像张牙舞爪的鬼。
……
荀安也觉得自己的审美有点特殊,干笑两声岔开话题:“很晚了,快走吧。”
然而腿很不配合,越走越疼,到后来竟演变为走一步痛一下,还是那种必须龇牙咧嘴才能压下去的程度。
为了避免表情太过扭曲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荀安悄悄地,一点一点地挪到了谢云的侧后方。
结果谢云也慢下来等他,他挪一点谢云慢一点,仿佛是蜗牛赛跑,到最后两人都成了龟速。
荀安忍不住了:
“喂……”
“腿疼?”
他到嘴边的话猛地刹车,然后脸不红心不跳道:“没啊。”
“嗯。”谢云点头,“那我背你。”
这家伙,
到底在没在听他说话啊?!
“我不疼。”荀安说,“就是累了。”
“好。”谢云在他面前蹲下,“你上来吧。”
……
他迟疑着不肯动,谢云便往后退两步,后背抵上他的膝盖,回过头道:“再走下去腿会肿,到时候恢复不好。”
好吧。
他认栽了,身体前倾着靠上去,双手勾住谢云的脖子,被这么背了起来。
行李箱有蓝牙,他在手机上开了远程遥控,并不需要人手拉,能够自动跟上来。
于是谢云背着他在前面走,行李箱屁颠屁颠跟在后面,轮子滚动着发出轱辘声,轻轻的,并不恼人。
荀安自认为体重不轻,毕竟身高摆在那儿呢,何况男生骨架又重,但谢云走的很稳,手托着他的腿弯也是稳稳当当,一点儿不带抖。
也许这人其实是大力王。
他趴在谢云背上,下巴磕在谢云的肩膀,随着动作的起伏微微摇晃着,慢慢地竟感到点昏昏欲睡。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语调里带着点困倦的哑:“真奇怪,你比安眠药还管用。”
谢云低低笑了一声,余光里瞥到肩膀上那颗垂下来的脑袋,轻声说:
“困了就睡。”
“那不行。”荀安揉了揉眼睛,强打起精神,“这才哪到哪,我还要守岁呢。”
“大半夜地把你从家里叫过来,总不能看了个烟花就没了下文。”
“我只不过是……”说着,他没忍住又长长地呵欠一声,于是耳根子变得有点烫,连带着音量也小下去,“□□上困了,精神上还清醒的很。”
谢云微微侧头,脸颊蹭过背上人很软的头发。
其实看个烟花就已经够了,很够很够了。
但谢云没这么说,而是道一声“好”,然后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回去打算做什么?”
“这个嘛。”荀安想了想,“要不看春晚的回放?”
说话间,一滴水滴到他脸上。他伸手抹了一把,指尖湿漉漉的。
“诶,下雨了。”
他开始回想行李箱里有没有放伞。
“我应该是带了伞的。”他低下头,“你把我放下来,我翻翻看。”
谢云抬头看了一眼天,手臂没动,依旧紧紧箍着他的腿:“不是雨。”
“是雪。”
荀安停下动作,顺着他的话仰头看去,待适应了光线的昏暗之后,果然看到空气中飘动着片片白絮。
有雪花落在谢云头发上,小小的一片,悬停在发尖,很快就化成了水。
荀安捏着指尖捻了一下那根头发,乐了:“那不打伞。”
“下雪就是要淋的嘛!”
“再下大点!”
随了他的心意,雪果真越来越大,一开始还是雨雪难辨,到后来却成了鹅毛飘满天,纷纷扬扬,迷了人的视线。
步道上走着的,原本是两个少年,没一阵子竟成了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两个老头都挺高兴,都笑着,只不过背上那个笑得张扬,背着人那个则笑得浅淡。
荀安看着雪一点点落满谢云的头发,一点点白头,再一点点融化,准备替人掸雪的手停在了半空。
然后他把右手放下,重新环住谢云的脖子,下巴仍旧趴回谢云的肩膀。
夜色和雪色交织,一切都掩在朦胧里头。他抿起唇,悄悄地想:
他们这样,也算是一起白了头吧。
似乎是怕被发现,这句话只在他脑子里冒泡了一秒钟,然后就飞快地被主人摁下去,藏得密不透风。
谢云走的依旧稳当,一点不见累。他微微垂眼看着脚下,睫毛长长,接住了一两片雪花。
荀安偷瞄了一眼就转回头。
只是视线收回来了,心没有。
他大抵真的很喜欢谢云。
刚才看着谢云眼睛的时候,他就这么想了。
他觉得这样很好,可以一起过年,一起淋雪。
以后也想这样。
想一直这样。
所以,他想,他可以把喜欢瞒一辈子,
即使不能在一起也没关系。
哪怕永远以朋友的身份,
只要能陪在对方身边,他就心满意足了。
·
虽然荀安同学一直说自己精神得很,但事实证明也是只说说而已。
到家的时候,他是被谢云叫醒的。
他眼睛半睁不睁,凭着仅存的一点清醒掏钥匙开门,结果找了半天都对不准钥匙孔,还是谢云看不过去伸手开了门。
屋里没开灯,一片昏暗,但荀安凭着困人独有的敏锐,精准地定位到沙发,然后一头栽了进去。
他上半身陷在柔软的垫子里,压出一个浅浅的坑,两条腿却还悬在空中。于是他像毛毛虫似的扭来扭去,终于一点点的把整个人拱进了沙发。
好啦,开睡吧。
谢云拉着他的行李箱,跟在后面进来。他把行李箱放在鞋柜旁边,走到小茶几边上,打开那儿的落地灯。
浅黄色的灯光晕开来,落在左侧的米色沙发上。沙发垫里的人蒙在了这片柔和的光里,显得软乎乎。
谢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轻声问:“还看春晚么?”
“……”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安静。
荀安真的很困了,头一沾上软垫就被拖入了沉沉的梦境。听到谢云的话,他没什么反应,只是抱着靠枕翻了个身。
但过了一会儿,他却又醒过来。
也许是他一直惦记着这事儿,所以“看春晚”成了触发某种机制的关键词。
眼皮重的像铁打的,但他还是强行把自己从沙发里刨出来,顶着一双惺忪睡眼道:“你要是想看我也能陪你看一会……”
他刚才又拱又扭,头发早乱成了鸟窝,眼皮也多了一道,成了三眼皮,整个人都乱糟糟的,一副困死鬼模样。
谢云摇摇头:“不想看。”
“真不看?”荀安吸了一下鼻子,嗓音里带着点困倦的哑,“那干点别的,你有什么想看的,或者面了去搞点饿?”
谢云垂眼看着他,乌漆的眼珠里映着一点光亮,像是夜晚倒映着月色的湖面,平静又温和:“没什么想看的,也不饿。”
“只是困了,想睡觉。”
“那正好。”
荀安迷迷糊糊地笑,随后仰躺回去,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也困,我们睡觉去吧。”
说完,就电量耗尽,自动关机。
谢云轻手轻脚关掉落地灯,客厅重又陷入黑暗,但等了一会儿,眼睛就适应过来,借着淡淡的月光一切重又恢复明晰。
他走到沙发边上,蹲下来,碰了碰荀安的手,说:“到床上睡。”
“好……”
荀安答应一声,应完继续抱着靠枕,动也不动。
谢云状似无奈,又喊了他一声:“荀安,这里冷。”
“嗯……”
这人依旧回复,却只是不动。
谢云无奈地叹了口气,垂眼看他。
月光温柔的恰到好处,不会太亮以至于惊扰了这人,却也足够他看清这人的脸,然后深深地,深深地记下来,存入无人知晓的回忆。
他默不作声地蹲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一手绕过荀安的肩背,一手托住荀安的腿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然后踩着一地黯淡的月光,回到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