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皎,照映出林中一众兵马与升起的火堆。
马蹄在地上来回动作,发出缓慢哒哒,似有不安趁着雾气悄悄蔓延。
季凛拿着尚未点燃的火把悄声靠近军队驻扎的地方,在树丛掩映下,他仔细听着前方光亮处的声音。
片刻后,他找准时机,按照赵乾叮嘱的,将火把点燃,再在林中燃起多处篝火,起声造势。
这些动静吸引了正在休息的士兵,领头的察觉不对劲,立即吩咐将柴火堆熄灭,派几人前去打探情况。
两个瘦高士兵举着枪跑来,季凛趁他们靠近,在树丛后高喊一句:“东路遇敌袭,请求支援!”
前来打探的士兵慌了神,不知喊的人是敌是友,不敢贸然前进。
声音传到林中,众人心中皆是一惊,领头的打算按兵不动,但火势越来越大,等前方传来打斗声,他意识到不好,可能真的是敌军来袭,一声令下率领众人往前。
这边,季凛解决掉两个小兵,掉头跑去,一边继续制造声势。
西侧,赵乾与赵观庭伺机而动,见兵力已经被吸引过去,立即潜入敌方阵营中。
赵乾在部分粮车上放了浸了油的布条,待赵观庭割断缰绳,他才点燃火把引燃布条。
火光四起,马匹慌乱,原地待命的士兵见粮车将不保,高喊道:“救火!快救火!”
东侧,领头率领众人面敌,来到地方却只见熊熊火光,两名打探的小兵躺在地上,已没了气息。
他暗道不好,这是中计了。
待他往返,却见林中也烧起了火,而起火的位置,正是粮草堆放处。
他立即明白过来,率着人便冲向粮车,可林中乱成一团,马匹惊动乱跑,等人到了粮车前,发现车马已经不见了大半。
底下士兵来报,说有人趁乱将粮车劫走了。
映着火光,他面色惨白,只道:“立即将此事上报。”
赵乾与赵观庭并肩坐在马车上,后者手持缰绳,随着马车一起一伏。
他们身后连着一辆粮车,再往后,季凛也驾着两辆粮车,三人总共劫走了四辆粮车。
赵乾说不要贪,可真到了时候,他又不忍这些粮食白白被烧掉,只好多带了两辆。
车越多,行驶速度越慢,若是无奈被跟上,届时他们可能还需抛下几辆。
他面带担忧,赵观庭却玩得尽兴,他一边喊着“驾”,脸上笑意飞扬。
周遭从林中小道转到开阔的大路,再从平坦的地势转到陡峭的崖坡。
前方朝阳渐起,驱散清晨的迷雾,燕州的方向逐渐清晰。
燕州城,郑氏府邸,楚稷一夜未眠,窗棂外传来几声鸟鸣,他起身走近,取下窗前白鸽腿上的纸卷,待白鸽飞身而去,他走到屋内,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微月,这才将信纸展开。
密信上的内容不出他所料,那三人已成功将粮车劫走。
他拿起灯罩,将信纸放在剩下的一截烛火上,火光骤亮,白纸黑字消失殆尽。
榻上,微月迷糊醒来,额头已没有昨夜那样发烫,身子也舒服了许多。
她忘了昨天是何时入睡的,只记得闭眼前,自己将那碗香甜的红豆粥喝了个尽。
微月转头,将视线放在楚稷身上,见他站在灯前沉思,侧影如竹,依旧如从前那般挺拔。
她静静地盯着他,没有出声,楚稷却似有所感,偏头对上她的视线。
他眼中浮现淡淡笑意,随即朝她走了过来。
“你醒得恰是时候,我正要出门。”
人走近了,脸上的疲色也清晰起来,微月见他眼中多了些血丝,突然发觉楚稷似乎和她住的是一个屋,而屋里也只有一张床榻。
她犹疑着开口:“公子难道……一夜未睡吗?”
楚稷点头,笑而不语,静待她的反应。
微月被盯得发窘,便道:“那公子先歇息一会儿,日头还早,晚些出门也不急。”
她掀开被子,起身下了床榻,像是特意将位置让给他。
楚稷到一旁拿起斗篷,走到她身后将其披在微月身上,在她耳后道:“昨夜你又发了几次热,我有些担心,所以在一旁守着你,如今你好了些,我便放心了。”
微月耳尖发红,垂目不语,身后人接着道:“现下我需出门查看受灾情况,你风寒还未完全好利索,可要随我一起去?”
见她应下,楚稷便走到她身前,将斗篷上的细绳系了个结,抬手翻过帽子,将微月裹得严严实实。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
微月被裹在斗篷里,随楚稷一起出了府邸。
郑有贤起了个大早,将两人动静听了个遍,待他们出了门,便立即跑到隔壁宅子,敲了三下门,就有人将她领了进去。
李允还躺在榻上,自从城里闹了饥荒,他也不用日日到衙门去报道了。
就算去了,也只是一群肚子还没填饱的,面黄肌瘦的混子面面相觑,只要上头的粮食一日不来,他们就什么都不能做。
好在,他能利用这闲职谋些吃食,倒不至于饿死家中。
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李允掀开被子露出脑袋,一阵冷风灌进,带了些脂粉的香气,郑有贤扭着腰肢,面带笑意,背手将门关上。
李允便下了榻,披上外衣,将屋里的烛火点亮。
郑有贤一屁股坐在榻上,轻轻喘着气,笑道:“我来,可是告诉你个天大的好消息。”
李允走近,贴着郑有贤坐下,搂上她的腰,同她笑道:“什么好消息这么早就跑到屋里来告诉我?”
郑有贤拍掉他的手,道:“老不正经的,我要说的,可是上头派来赈灾的那位大人。”
李允正了神色,问道:“怎么说?你见到他了?”
郑有贤眼睛左右瞟了瞟,将唇贴近李允的耳朵:“如今他就住在我家中。”
话音落下,李允脸上便浮现喜色,笑道:“还得是夫人厉害。”
他边说,边伸手向郑有贤背后探去。
这回,她没拦着他,接着道:“现在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他,连你给我们娘俩的红豆都掺着米一并煮给他们吃了,你说,到时他会多拨些粮给咱们的吧?”
“他们?”李允疑问。
郑有贤便补充,说楚稷身边还跟着一个丫鬟。
李允一听,有些肉疼,但想到以后,也便放下心来,对怀里人道:“官场混的,总是要讲些人情世故,娘子就放心吧。”
听到他叫娘子,郑有贤心里突突跳了两下,娇声道:“我带了篮子,一会儿我回去,你得将那篮子装满。”
光线昏暗,她没看见李允皱起的眉头,片刻后听他道:“那你可要在我这多待些时辰。”
郑有贤听懂他的意思,起身将屋中唯一的烛火吹灭。
城中太阳高悬,微月裹着斗篷,身子终于暖和了些。
楚稷带着她沿街走访,挨家挨户敲门询问情况。
燕州城不比皇城,土地不算辽阔,但人口却很密集。
饥荒起初,城内官府还算可以控制情况,直到城外饥民一齐涌入,将城门撞破,哄抢城内的粮食,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官府已经不抵作用,守城的士兵都险些饿死,各户人家都惧怕剩下的一点粮食被抢去,根本不敢将门打开。
楚稷游说了许久,才让百姓相信上头确实派人来赈灾了,他们这才将门打开,将情况说明。
微月跟在一旁,了解了如今燕州的受灾情况,心中比昨日亲眼见饥民模样还要骇然。
原来人在面对天灾时,是如此的渺小。
她想起林疏染同她说的,柿州就在燕州旁边,饥民找不到吃的,就会继续流窜到下一个地方,想必如今,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到了晌午,微月有些体力不支,两人便回到了郑氏的府邸休息。
刚回屋,郑有贤便又端着两碗米粥送了过来,这次的粥里,竟带了些肉沫。
微月闻到肉香,循着味道看去,便见郑有贤笑意盈盈地现身。
她咽了口唾沫,听她道:“早时没见大人,想必是出门去了。不知二位用膳了没有,我多煮了些,将就凑合着吃点。”
楚稷瞧了瞧肉粥,眼中有不明的笑意,客气道:“多谢夫人,但不必了,我们早已用过膳。”
郑有贤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坚持道:“大人何必推辞,您的……”
她顿了顿,不知该如何称呼微月,只好道:“这位姑娘还生着病,多吃点总是好的。”
微月在心中默默点头,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这位夫人看着眉目慈善,和蔼亲切,她不明白楚稷为何要拒绝。
她瞥了眼楚稷,见他态度不变,笑意依旧,语气却冷了些,道:“我们还有事,请夫人自便。”
此话一出,郑有贤的脸皮有些挂不住,嘴角一僵,还是忍住了,道:“既如此,大人与姑娘好生休息,有事再叫我。”
说完,她一溜烟地走了。
微月见状,不明所以地望向楚稷,见他笑意散去,转身落了座,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对她道:“将门关上。”
她关上门,坐到他面前,问道:“郑夫人如此好的心肠,公子为何这般对她?”
楚稷抿了一口茶水,反问道:“我倒是好奇,你与她总共只见了一面,是怎么知道她有副好心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