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疲惫的重复中滑过,像卡在某个齿轮上的唱片,播放着同样压抑的旋律。工作、家庭、冷默、疏离,周而复始。
不知是深夜几时,在睡梦中感觉到一道目光的凝视,还有一种立在床边的、沉甸甸的存在感。我猛地从浅眠中惊醒,心脏怦怦直跳,在昏暗的夜灯下,朦胧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默立在次卧的床边——是他。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仿佛只是来看看睡着的辉辉,又仿佛在黑暗中审视着我的睡颜。或许是感受到了我翻身看向他的动作,或许是被我骤然紧绷的呼吸惊扰,他没等我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便倏然转身,像一道被惊扰的影子,迅速离开了次卧,轻轻带上了门。
留下我一人,心绪不宁地躺在黑暗中,睡意全无。他是什么意思?是梦游?还是……?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半小时,也许一小时。就在我意识重新模糊,即将被疲惫拖入睡眠时,次卧的门再次被极轻地推开,轻得像一声叹息。
这一次,他没有站在床边。我感觉到身侧的床垫陷了下去,一个带着深夜凉意的身体挨着我躺了下来。这张原本只属于我和辉辉的、不算宽敞的床,瞬间变得拥挤逼仄。
他不是平躺,而是侧身,面对我的后背。
起初,只是衣料轻微的摩擦。然后,我感觉到他的膝盖,在被子下,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轻轻抵住了我的腿弯。那一小块接触的面积,像带着微弱的电流。
他的手臂似乎不知该放在哪里,先是僵硬地贴在他自己身侧,过了一会儿,才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不至于太过冒犯,又渴望靠近的姿势——他的手肘,极其轻微地,贴在了我的后腰上。不是拥抱,只是贴着。但那一点压力,透过薄薄的睡衣,清晰地传来。
他的胸膛,最终,还是缓缓地、带着某种下定决心的意味,贴合上了我的后背。我能感觉到他胸腔的轮廓,甚至能隐约感知到他沉稳却稍快的心跳,隔着两层布料,敲击着我的脊骨。他的呼吸,温热地、一阵阵拂过我后颈的碎发,带来细微的痒意。
我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一点点动静就会惊走这深夜突如其来的靠近。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他身体的热度,一点点驱散着我背脊的微凉;他身上那点熟悉的、久违的、混合着淡淡皂角和水生调须后水的气息,霸道又温柔地将我笼罩。
我们像两片曾经严丝合缝、如今却生了锈的齿轮,在黑暗中笨拙地、试探性地重新寻找着咬合的可能。拥挤,却不令人厌恶,反而有一种被填满的、奇异的踏实感。
然后,我听到他极其低沉、带着刚睡醒般沙哑、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的声音,模糊地响在耳后:
“做了个梦。”
只有这四个字。没有解释是什么梦,没有说明为什么来,更没有为之前的站立或如今的拥挤道歉或说明。仿佛这只是梦游途中无意识的呓语,又仿佛这简单的几个字,已耗尽了他所有表达的勇气。
但我能感觉到,他紧贴着我后背的身体,传递过来的,并非全然的冷漠,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的东西,在深夜里悄悄弥漫开来,与他坚实的胸膛形成奇异的矛盾统一。
我没有问,他也没有再说。
我们就以这种极其别扭又莫名紧密的姿势,像两只在寒夜里互相依偎取暖的困兽,挤在辉辉身旁,听着孩子均匀的呼吸声,在一种悬浮的、不明所以的、混合着紧张、困惑与一丝微弱暖意的静谧中,不知什么时候,竟都重新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我在生物钟的作用下醒来。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凉意取代了昨夜的温度,只留下一点点微不可察的压痕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的气息。辉辉还在酣睡。
他依旧像往常一样,早于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空荡荡的枕畔。昨夜的一切,那个拥挤的怀抱,那紧贴的后背,那拂过后颈的呼吸,那句含糊的“做了个梦”,像一场发生在真实与梦境夹缝中的模糊片段,带着不真切的温度。
关系的冰层,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烫化了一小块,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形状不明的印记。 前路依旧迷茫,但那个夜晚的拥挤和体温,却像一颗被悄悄埋下的种子,在心底最荒芜的角落,留下了一点难以言说的、微弱的悸动,和一片挥之不去的、关于那个梦的迷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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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做了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