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闹钟如同催命符般响起。又是一天。
我几乎是弹坐起来,脑子里瞬间塞满了今天早会要用的报表数据。叫醒辉辉,冲进卫生间,镜子里的人脸色蜡黄,眼底带着明显的青黑。我手忙脚乱地开始化妆,试图用粉底和口红掩盖住一夜的疲惫和昨日的阴影。在这个家里,妆容是我最后的体面,也是我奔赴另一个战场的盔甲。
等我收拾停当,急匆匆走出房间时,客厅里已经没有了男主的身影。玄关处,他常穿的那双皮鞋不见了。他又一次,早于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家。连一声最基本的“我走了”都没有。这种刻意的、持续的回避,比争吵更让人感到无力。我们仿佛在两个错开的时空里,生活在这个同一屋檐下。
婆婆把辉辉抱到沙发上穿衣服。小家伙大概还记着昨天“不要妈妈”的话,看到我,眼神躲闪了一下,乖乖让奶奶摆弄。婆婆嘴里念叨着:“我们辉辉最帅了,奶奶给你穿这么帅的衣服,上学去咯。” 这一幕,温馨,却将我排除在外。
另一边,公公不耐烦地用筷子敲着碗边,冲着悠悠的房间方向喊:“悠悠!快点!磨磨蹭蹭的,上学又要迟到!天天这样,像什么话!” 他的抱怨是这个家里每天清晨固定的背景音,除了制造紧张,毫无建设性。
餐桌上,依旧摆着万年不变的早餐——清汤挂面,里面飘着几根青菜。旁边放着一碟榨菜。
我沉默地坐下,挑了几根榨菜,囫囵吞枣般地吃完了那碗除了咸味几乎尝不出其他味道的面条。胃里有些堵,但没时间细嚼慢咽。
悠悠揉着眼睛,不情不愿地走出来,看到那碗面,小脸立刻皱成了一团。“奶奶,又是面条啊……”她小声嘟囔。
“面条怎么了?营养好,吃得快!把鸡蛋也吃了,赶紧的!”婆婆头也没抬,继续给辉辉整理书包。
悠悠求助似的看了我一眼。我心里一阵难受。我知道她吃腻了,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更丰富多样的早餐。可我呢?我不会做,或者说,在这个厨房被婆婆完全掌控、且我清晨时间争分夺秒的家里,我早已失去了为自己、为孩子准备一顿可口早餐的资格和动力。
“快吃吧,悠悠,不然要迟到了。”我最终只能干巴巴地说出这句和婆婆如出一辙的话。我仿佛看到了某种可悲的循环,在我身上重演。我厌恶这种敷衍,却不得不成为它的一部分。
悠悠低下头,拿起筷子,极其缓慢地、一根一根地挑着面条,那表情,与其说是在吃饭,不如说是在完成一项痛苦的任务。她小小的背影,写满了抗拒和无奈。
这个清晨,如同过去无数个清晨一样,在匆忙、抱怨、沉默和敷衍中度过。婚姻的问题,家庭的裂痕,并不需要惊天动地的争吵来证明,它们就藏在这些日复一日的细节里:在无声离家的背影里,在被孩子排斥的疏远里,在餐桌上那碗令人食不下咽的、单调的面条里,在我不得不对孩子说出的、连自己都厌恶的敷衍话语里。
我们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的玩偶,在这个名为“家”的舞台上,机械地重复着各自的动作,内心却早已荒芜。我拿起包,逃离般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家门,将身后的混乱与冰冷,暂时关在了门内。
晚上加班到近十一点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打开门,屋内灯火通明,却有一种热闹下的清冷。
玄关处,多了一双熟悉的男士皮鞋。他回来了。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却停留在了鞋尖——那双向来擦得锃亮的皮鞋尖头,皮质竟然微微开裂,翻起了一点毛边。这细微的破损,与他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形象格格不入,像某种无声的宣告。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说不清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的情绪涌上来,几乎要脱口问他怎么回事。
但没等我将这微不足道的发现问出口,小卧室里的景象攫取了我的注意力。
十二岁的悠悠还趴在书桌上写作业,台灯的光晕照着她瘦小的背影,显得格外孤零零。墙上的钟指针已经逼近十一点。
“悠悠,怎么还没睡?作业这么多吗?”我放下包,走到她身边,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她没有抬头,笔尖在纸上划得飞快,肩膀却明显地僵硬了一下,然后用一种近乎赌气的、带着鼻音的声音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不用你管。”
话语像一块小石头,砸在我本就疲惫的心上。我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却听到从公婆房间里传来电视节目的嘈杂声,声音开得很大,是那种老年人听力下降后习惯的音量。在这种环境下,孩子怎么能静心学习?又怎么能早早入睡?
紧接着,一种更细微的、被电视噪音几乎掩盖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是从次卧传来的,辉辉低低的、压抑的抽泣声。
我心里一紧,再也顾不得悠悠的抗拒和那双开裂的皮鞋,快步走向次卧。推开房门,只见四岁的辉辉蜷缩在被子里,小肩膀一耸一耸,听到开门声,他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到是我,哭得更委屈了:“妈妈……我怕……黑……外面好吵……”
爷爷奶奶在隔壁看着喧嚣的电视,却没人注意到隔壁房间里,小孙子因为害怕和噪音而无法入睡,独自哭泣。
那一刻,酸楚和无力感几乎将我淹没。我赶紧上床,将他小小的、因为哭泣而有些发抖的身体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不成调的安眠曲。“不怕不怕,妈妈在,妈妈陪着你……”
在我低声安抚辉辉的时候,我听到主卧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开门和关门声——是他,可能出来拿了什么东西,然后一如既往地,径直回到了他自己的领地,对客厅里熬夜的女儿,对房间里哭泣的儿子,对刚刚到家的我,没有一句询问,没有一丝关注。
那双皮鞋尖上的裂痕,还隐约在我眼前晃动。那或许是他奔波疲惫的证明,或许是某种压力的外化。但在这个夜晚,在这个混乱的、需要共同支撑的家里,我甚至来不及,也没有机会,去触碰他那道微小的裂痕。
我抱着渐渐止住哭泣、呼吸变得均匀的辉辉,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这个家,就像一艘在夜色中航行的破船,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舱室里,有的喧嚣,有的沉默,有的哭泣,而船身,正在看不见的地方,缓慢地渗着水。我疲于奔命地堵着这边的漏洞,却不知道另一边,是否也已出现了新的裂痕。
这个家,就像一艘在夜色中航行的破船,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舱室里,有的喧嚣,有的沉默,有的哭泣,而船身,正在看不见的地方,缓慢地渗着水。我疲于奔命地堵着这边的漏洞,却不知道另一边,是否也已出现了新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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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