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二点,黎琛宇走出Kside会所,迎面一阵冷风,让他紧了紧羊绒外套的领子,苏城的春天就是这样多变,一天能跨越四个季节的温度。
在这样的大城市是灯火阑珊的夜晚这一说的,街上车辆来往,行人三两成群,或近或远的建筑灯光点点。
地铁站已经关了,黎琛宇打了个喷嚏,他吸了吸鼻子,他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蓝色共享单车。
不经意的偏头发现一辆黑色轿车从他身后滑行到他的旁边,缓缓停住。
黎琛宇愣住,也停下脚步,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看着驾驶室缓缓降落的车窗,他心跳骤停。
黎琛宇看不清陆应逾的表情,只觉得他在用一种比黑夜更深的眼神看着他,让他不寒而栗,他的腿像是被粘住了,没办法继续走,也不知道该不该走近。
“小黎老师?”陆应逾开口说,好像在这里碰到他很巧合。
黎琛宇不知道陆应逾是不是从他kside出来就发现了他,他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挪着步子往前走了两步,突然一辆疾驰而过的电瓶车从他面前擦过。
“这里太危险了,先上车吧。”
黎琛宇硬着头皮,绕到副驾驶,车厢里比外面温暖多了,他张开又握紧冻僵了的手指。
“真是巧,我今天正好在这里应酬,没想到会碰到你。”陆应逾语气没有不悦,也没有指责,只是很平常地说。
黎琛宇故作轻松地说,“对呀,是挺巧的。”
说着抬起头,依旧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带起笑意,不含任何杂质地看向陆应逾。
“没想到你喜欢这种地方,可是不是刚跟我发完晚安吗?”
黎琛宇低下头蹭了蹭裤缝,动作轻小地擦掉掌心的冷汗,但还是被陆应逾捕捉到了。
“你在这里干嘛?”
陆应逾问得很直接。
黎琛宇眨了眨眼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说,“打牌呀,楼下的德扑很热闹很好玩。”
说着又弯起眼睛,拍了拍口袋,“我今天还赢钱了呢。”
陆应逾顺着看向他的手,没有戴任何饰品,他眉毛轻轻抬了一下,脸上的谦和消失不见,“你知道的,没有人会乐意让一个赌徒当孩子的家教老师。”
黎琛宇的表情僵了一下,微微垂下眼,好像终于等到了预料中的死刑宣判。
安静了几秒,陆应逾的声音又带上了温度,“但我可以再给小黎老师一次机会。”
黎琛宇抬起眼,睫毛轻轻扇了两下,眼里又恢复了藏不住的惊喜。
“以后别来这种地方了。”
黎琛宇脑袋点得跟捣蒜一样,笑着露出皓齿,“不会了!以后肯定不会来了!你相信我!应逾哥。”
陆应逾把车开上主路,车厢里除了音乐一片沉默。
黎琛宇望向窗外,轻轻嘟囔了一句,“可是你就可以来…”
即使声音尽量压得很小了,陆应逾还是听到了,他扫了眼后视镜,直接回答,“客户订在这里我才会来的,我不喜欢这种地方,很少来。”
黎琛宇没想到自己的话被听见了,他转过头嘻嘻笑了一下,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知道没有资格再说什么,陆应逾大人不记小人过,还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他只剩下感恩戴德。
陆应逾后来又让林特助把黎琛宇的流水仔细检查了一下,好在没有赌博的痕迹,他还是松了一口气,黎琛宇还没有烂到根里去。
可是他实在不知道他的脑子是怎么想的,在赌博和色情表演之间,他衡量之后居然觉得赌博是更轻一点的罪行,只是因为一个是客人一个是服务业吗。
像纨绔公子一样在赌桌上一掷千金说出来更体面一些,更能满足他的虚荣心吗。这很符合他对黎琛宇的了解。
他重新拿起之前那份被他草草扫了一眼就被扔在一旁的背调,他想知道黎琛宇的脑子是从哪一步开始坏的,是从什么时候说谎不眨眼的。
黎琛宇。曾用名,黎小勇。福城人。20岁。生日4月14日。
陆应逾看了眼日期,还有半个月不到就是黎琛宇的生日了,他用笔在那个日子上圈了一下。
童年时期的经历几乎空白,只有“安今福利院”五个字将他的童年的所有好或不好都草草带过。幼儿园和小学上得都是安今福利院内部的学校。
初中成绩不错,上了县里一所不错的学校,因为从小就很喜欢福利院的社团活动中的学习钢琴,弹得很不错,得到经常在学校举办的比赛和活动中表演的机会。
但是因为长期校园霸凌的折磨,成绩一落千丈。
最后以音乐艺术生的身份还是压线考进了城里一所普通高中。
来到一座新的城市的黎琛宇改头换面,也是中考完的这一年改名黎琛宇。
时过境迁的照片里那张青涩又稚嫩的脸上总是挂着自信灿烂的笑容,在表演结束或是聚会的视频里,他总是被簇拥和瞩目的对象。
也是在高二那年,他开始经营自己的自媒体账号,通过营销自己家境富裕又积极向上的艺术生人设收获了不少的学生党粉丝。
陆应逾打量着这些从他账号里直接截取来的自拍,不得不承认的是,能收获这么多粉丝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他的这张赏心悦目的脸蛋。
虽然资料上并没有把校园霸凌的细节分条列点的写出来,但仔细看能发现黎琛宇的腐烂是有迹可循的。
校园霸凌的原因无非是嫉妒他漂亮?或者欺负他是孤儿?总之学生时代的原罪无聊又幼稚。
但代价就是现在的黎琛宇的行迹让人费解,陆应逾不懂一个人是怎么可以做到既可以做出卖色相的工作来赚钱,但又跟他斤斤计较到收礼物的时候都要比较手链和耳饰的价钱之后选择不那么昂贵的那个。
陆应逾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不喜欢这种看不透的感觉,昨晚上那一点虚假的掌控欲让他觉得自己拿住了黎琛宇,但现在仔细想来好像还差一点。
他从桌上随便拿了张纸:
1.爱钱
2.撒谎成性
3.装单纯
他有把第一条划掉,改成了虚荣。因为他多爱钱也未必,毕竟舍得请他吃那么贵的大餐,他好像更希望别人觉得他有钱。
他又把第三条划掉,黎琛宇的傻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继续往后写:
1.虚荣:给钱
2.撒谎成性:戳穿
接着又把“戳穿”划掉。
“欣赏”,划掉。
“保护”,划掉划掉划掉,直到变成黑乎乎的两团看不清是哪两个字。
删删改改几次,这张纸变得面目全非。
陆应逾盯着这张纸突然感觉自己的脑子是不是也坏掉了。把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
黎琛宇的生日那天正好是周六。
他对生日并不太重视,因为这日子本来就是瞎定的,所以他的惯例是,送自己很多生日礼物,假装成有很多交情很深的朋友的样子。
但是收到很多小粉丝的祝福,他心情还算不错。
带着还算不错的心情去Kside上班。
走员工通道进入后台却没看到以往那么多人,只有几个男模在化妆最准备上楼接客,表演的人好像只有他一个。
李姐拎着个包装精致的袋子进来,把黎琛宇拉到一边,“你今天穿这个表演。”
黎琛宇两眼一黑,以为又是什么露骨的qqny之类的。
但等李姐走后,他打开却发现是一件手工缝制的燕尾服,就连每一个针脚都完美得无可挑剔,每一寸的质感都写着千金难买。
黎琛宇穿上后对镜自拍了一百零八张,兴奋与激动喜形于色。
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演出服,在他七八岁福利院学钢琴开始就幻想过,穿着高定西装,在座无虚席的演奏厅里表演最喜欢的曲子,只是随着时间,这种简单又天真的幻想被冲刷得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他想着今天台下无论有什么声音,他都要当作一场真正的演出,以后可能很难再有机会穿上这样的衣服表演了,就当是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他从后台走上舞台,惊讶于台下空荡荡,地下酒吧如果没有乌合之众的喧哗,仅看装修和氛围还是很有格调,现在安静的连他走路的声音都能有回音。
只有一位郁先生,坐在不远处的卡座里。
黎琛宇一板一眼地走向舞台中央那台崭新的施坦威钢琴,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端庄的燕尾的弧度里还带着一些可爱。
在钢琴前坐定的黎琛宇如同换了一个人,自第一个掷地有声的音符开始,身体如同卸下了无形的枷锁,灵活的手指在琴键上绵延。
他的表情变得透明,不带世俗也没有**,像是躲进了无人打扰的伊甸园。
细小微尘在迷人的光柱里与肖邦的夜曲共舞,最后的一个和弦的余音不疾不徐地消散,直到他站起来向台下标准地鞠了一躬。
像是回到了初高中时期,他一个人溜进报告厅演奏完钢琴后,假装台下有亿万观众实际上空无一人的认真谢幕的独角游戏。
整个大厅里只有郁一个人的掌声。
但不知道为什么,黎琛宇却觉得比起高朋满座声势浩大的演出,他现在更心安更踏实,他很知足了,因为真正的舞台他没机会见到了。
郁看着陌生的黎琛宇又恢复了平日的可爱与稚气向他走来,一些不可名状的情绪正密密麻麻地织进他的心口。
“郁先生。”
“阿琛,坐。”郁看着他的眼睛,开门见山,“你很适合舞台,你能去更大的地方表演。”
他惊喜地接过郁递给他的名片。
“我的特助,他会联系你的。”
郁抬起嘴角,摇着酒杯,碰了一下桌上另一杯斟了果汁的杯子,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是一锤定音,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黎琛宇拿起杯子,也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时郁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他匆忙说,“郁先生,衣服…”
“你的了,尺码是我目测的,如果不合适,也可以跟我特助说。”
黎琛宇晚上躺在宿舍的硌得人腰酸背痛的硬床上,兴奋地睡不着觉,虽然还是没影的事情,但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在金色维也纳大厅演奏第九交响曲。
他期待自己二十二岁的生日礼物,会是名利双收、万人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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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