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仔仔细细的将密室里观察一圈,并未动里面的物件,只待明日天亮了,再带着仵作过来仔细查看。
出了密室,谢砚又询问了陆明浅那日她无意中进到密室时里面的女子与她都说了什么。
两人说话时,云舒在一旁听着。
结束后,赵青送陆明浅回去,云舒也跟着谢砚回了衙门。
但这一路上,她明显沉默了许多。
谢砚不着痕迹的看她,“吓到了?”
云舒回神,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杨家的父子太过可怕了些。”
事实上杨家的灭门案短短几日便闹得满城风雨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因为杨家人的善良,导致许多百姓们因为他们的死愤怒不已。
甚至有不少来衙门闹事的,尤其是那些曾经被杨夫人布施过的乞丐,如今更是日日宿在衙门前,赶走了不多久便又回来。
杨家人虽已经死光了,但随着杨家父子的病态癖好被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也渐渐显露出来。
几日后,周凌川顺藤摸瓜的将杨家父子的妻妾查了个遍,三年前杨老爷曾迎进门一个年轻的姨娘,但这姨娘进了杨府不到三个月便香消玉殒了,听说彼时她家中有个弟弟曾来寻人,最终不知去向。
他打算顺着这条线继续往下查,谢砚点头,“先吩咐下去吧。”
周凌川没急着走,问道:“大人如今已经有头绪了?”
谢砚抬眸,“你觉得此事是几人可为的?”
前天两人和衙门里另外两位同僚一起将凶手动手的过程大致还原了下,周凌川和另外两人都认为不论是下毒还是最终杀人,都绝非是以一人之力能够完成的,必然会有帮凶的存在,且,这帮凶估计还不少。
瞧着谢砚的神情,周凌川便知他大抵是已经有了些猜测,断案当然不能仅仅靠猜测,可不得不说,周凌川如今对谢砚已经说不出什么质疑的话了。
谢砚刚调来扬州那年,两人的合作并不默契。
因着对前任知府的厌恶,导致周凌川对官场十分失望,将人搞下台之后便想着,不求新来的这位是个多好的官,只要不和前任知府一样对着百姓搜刮苛待便好。
届时他便自请离去,远离这乌烟瘴气的官场,寻个僻静乡野,当个清闲的教书先生去。
然而谢砚来了之后,便将他这念头给彻底打消了。
此人雷厉风行的处理衙门里头积压的旧案错案,竟将周凌川也带动的多了几分激荡来。
于是就这般一日日的留了下来。
但因为谢砚自京城的权贵之家长大,自幼并未与底层百姓有太多的接触,刚开始的时候,两人之间出现过不少的分歧。
周凌川觉得谢砚不懂百姓疾苦,谢砚觉得周凌川优柔寡断辨不清人心。
好在如今二人磨合的还算不错,当然,他更愿意理解为是谢砚在这三年和百姓们接触的过程中,多了些人气,更能设身处地的去以百姓的角度思考了。
谢砚的直觉甚是敏锐,做出猜测再去验证,向来不会顾忌旁人的看法,哪怕在别人看来他的猜测已经到了离奇的地步。
但他也并不会在不清楚真相的时候直接否定旁人的想法,正如现在。
毕竟未到案件告破的那一瞬间,谁都不能确定哪个答案是正确的。
周凌川干脆坐了下来,压下想要翻白眼的冲动直接道:“大人不妨直接说说,你的想法是怎样的?”
谢砚道:“那名女婴到底为何存活,她所藏身的井旁是有专门照顾她的奶娘尸体的,且是朝着井的方向扑去,可见是那贼人发现了婴儿存在,想要杀了,奶娘前去相护,这才会死在井旁。”
“可他为何并未动手?”这一点周凌川这些时日也琢磨了许久,若说是因为觉得这婴儿年龄太小,没什么威胁,可杨家还有另外两个孩童也尚且是牙牙学语的年纪,皆被害。
“两个可能,”谢砚用指尖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比划着,“一是因为凶手后来发现这是个女婴,觉得起不到什么威胁,留她一命也无妨,二是凶手认识这女婴的爹娘,因着某些原因,留了她一命。”
谢砚继续道:“另外,我如今觉得凶手有很大的可能是女子。”
他口中的很大可能,其实就已经算是基本断定了。
因着那更夫出事当晚声称自己撞见的人是个男人,加上这桩案子太大,所有人似乎都默认了是男子作案。
便是谢砚,也有几分先入为主了。
这次周凌川沉默了一会儿才进行辩驳,“可那杨家人死的那般惨烈,杨家父子暂且不谈,或许是单纯的因为憎恨,可这杨府里的其他人,伤口就没一个浅的,多数都是朝着脖子砍,或者朝着心口捅,一刀致命的,若是女子……”
那她的心理素质未免太强了些。
或许她的心理素质未必有多强,单单只是因为怨恨足够深罢了。
今日见了那密室,谢砚像是乍然寻到了头绪一般。
早年时父亲曾让他拜大理寺卿顾大人为师,谢砚小小年纪便开始听顾大人给他讲各种悬案。
后来年纪再大一些,每回有棘手的案件,顾大人总会让他过去跟着一起瞧瞧。
以至于谢砚见多了各种各样离奇古怪的案件。
他对周凌川道:“这世上最不可低估的便是女子,她们天性柔软,韧性更强,一点细微的怜悯和同情便足以让她们拧成一股绳来,若是再多一点同病相怜的境遇,能做出来什么样的事情,都不会令人奇怪。”
这一点,是他今日在那密室的大门打开时,瞧见云舒面上那赫然而起的惊悚和愤怒时想到的。
还有陆明浅,杨家出事那么久,她当真是因为听说了杨夫人丫鬟撞死的事情才会将此事说出的吗?
还是说,她认为凶手如今必然已经离开扬州城了?
杨家所有人的生平都被查了个遍,谢砚先前也曾往这方面想过,谢家那些暴毙的妾室,以及说是出府,可自此却没了任何消息的丫鬟。
还有杨家父子的死状。
一切都有迹可循,但却就差临门一脚。
而这杨家父子这般无耻,府上被欺辱了的人岂能会少了,还有那杨夫人,这些年不停的做善事,是否是因为清楚自己丈夫和儿子的行径,这才要以行善布施来让自己勉强心安呢?
听他这样说,周凌川属实是被说服了,他点点头,“我继续去查。”
正要离开书房,又想起什么,扭过头来问道:“安城的事情,当真不必管?”
“不必,他若是有那个心,不必等着傅清舟去找他,怕是早就已经领着那些被打为乱党的人一起起事了,焉能等到现在。”
知道他心中有数,周凌川也放下心来,转身离去。
……
春衫渐渐变得轻薄,眨眼,日子已经又过了半月。
陆明浅打算办个品酒会,将陆家酒馆里的所有酒水免费提供一日,任何人都可以前来品尝,若是懂酒爱酒之人能提些意见出来,那便更好了。
自从上回陆二爷被关进了监狱,陆家二夫人没少在外面哭诉陆明浅这个没良心的。
说他们不过是看她一个孤女可怜,怕被旁人欺负了去,这才想要帮着她一起管理酒馆,免得她一个小姑娘,忙不过来,请的工人到底不如自家人尽心不是。
谁知道她这个没良心的丧门星,不但污蔑自己二叔将人关进了牢狱不说,还把那酒馆攥得紧紧的不肯交出来。
难不成这死丫头一辈子不嫁人?
否则将来她一旦嫁了人,岂不是要把她爹这一辈子苦苦经营的酒馆送给了别人?
好好的陆家酒馆不再姓陆,她爹怕是能从棺材里活活气醒。
支持陆二夫人的人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些愣头青傻头傻脑的被陆二夫人当刀使,来陆明浅面前帮着二房的人说话。
平日里云舒没遇见过,并不知这些,可今日她一大早的就来酒馆里帮忙,自然将这些唧唧歪歪没道理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眼瞧着陆明浅面上的笑意淡下来,耐心告急,云舒往她面前一挡,盈盈笑了下,“这位夫人好生面熟,不知是哪家的?”
今日为了帮忙打酒时比较方便,云舒特地穿了身简单的衣裳,淡青的窄袖衣裙衬得人如同兰花一般令人不自觉注目。
头上的白玉簪刚好也是兰花形状的,一颦一笑如同瑶池仙子下了凡一般,看的这夫人直了眼,好半晌才抬手望着街边不远处的一家铺子指了指,“我是那粮油铺子里李掌柜的娘子。”
云舒呀一声,做出欣喜的样子,“先前便听说过李娘子,今日瞧见,方知这外头的说法实在是不可信,娘子看上去分明很是亲和呢。”
李娘子被她夸得有些愣,呐呐两声之后才反应过来,当即双手叉腰,“什么意思,是有人说我跋扈了?是谁,看老娘不去把她的嘴给撕烂!”
一旁的赵青不着痕迹的往云舒面前靠近两步,目光紧盯着那李娘子的动静。
陆明浅也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一时间有些不明白云舒这是行的哪一招。
唯有云舒脸上的笑意始终不减,甚至还亲亲密密的往李娘子面前凑了些。
“李娘子不必生气,这世上多的是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乱嚼舌根的,更多的是见不得旁人好的,完全不必放在心上,就说这陆家酒馆的事情,那知府大人都已经判下来了,陆二老爷都已经关大牢了,那陆二夫人不还是能厚颜无耻的在外头散播这陆姑娘的各种各样不堪入耳的言论?”
“就不说别的,这酒馆前面半年在二房的人手里险些倒闭了,李娘子应当也看得出来,再者说,那陆家大房二房早就已经分家了,这酒馆本就是陆老爷一个人开起来的,别说是陆明浅嫁人了,她就是将酒馆抬手送人,也关不得旁人的事。”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云舒顿了顿,笑眯眯的问李娘子,“你说对不。”
李娘子:“对,你说得对。”
“李娘子果真是聪明人,我一瞧你就喜欢的很,我刚刚说的你也别放心上,这是非对错的知府大人都已经判了,这些人若是怀疑,便是怀疑知府大人,由得他们去。”
话说到这便也足够了。
云舒将李娘子往铺子里拉了拉,拿着酒勺指了指,“李娘子要不要尝一尝,明浅最近又研究出了些新酒,甚是独特。”
李娘子要了杯竹枝清,一口下去连连点头,“确实不错,好喝,给我家那位也打点。”
打酒的时候这两个不知怎得又聊了起来。
李娘子对她简直一见如故,“其实我先前就没将那陆二夫人得话当真,但奈何她老是往我们铺子里跑,你也知道如今那陆老爷进大狱了,谁知道这死娘们是不是看上我家那位了,我这过来说道说道,省的她下回还去了。”
“……”云舒心道,你过来说道说道,她瞧着你这把刀好使,下回才真是要还去呢。
但她还没接话,李娘子就笑眯眯的攥住了她的手,“我瞧你就喜欢,这模样生的跟朵花似的,可许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