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最强的漫长夏日 第69章 高专时代 六十八

二重身，对于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榧野尊难得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趁手好用的工具。

让他能够从普通人之间跻身于咒术的世界里的钥匙。

一个让他能够以二级咒术师的身份勉强比肩特级的作弊器。

牢牢握在手中与里世界那些畸形怪物们的博弈。

但是二重身本身对他来说又是什么呢？

日都岛的海风带着一点微微的凉意。浸在海水中的手指被榧野尊抽了出来，水密密地填满了他手指曾经挤占过的空间。圆形的波纹从手指移开的点漾起，拨乱了在海水中望着自己的倒影的映像。铁灰色的眼睛看起来像是水银一样上下波动着。

说起来，二重身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来着？

榧野尊注视着手指上残留的水珠顺着手指滑下去，落入海中。泛起涟漪的也是记忆里六年前地面上雨中的积水。那时候视角要更低一些的他注视着的，是一户建庭院里因为连绵的阴雨积起的小小水洼。还有更远一点的位置从黑色的直柄伞下如同绸缎一样垂坠下来的碎花裙子，它们在水洼的上边缘留下了浅淡的影子。薄薄裙摆上的花瓣被落在水洼中的雨滴击碎摇摆，等不到再度回复成为原来的形状，又再次被水珠击碎成千万片。

雨天里没有太阳，云和云灰蒙蒙地叠在一起。是它们让那长长的摇曳的碎花裙摆的影子在水洼之中看起来如此浅淡不清。也是因为雨，让他看不清楚被伞沿遮住的女人编成松松麻花辫的长发，和女孩绕过女人脖颈的纤细手臂。

他迁怒着雨、迁怒着云、迁怒着太阳。但是他唯一不敢有所怨言的是那个转身离开了的女人。

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愿意留下来呢？

妈妈。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罩上了哈哈镜，奇怪地扭曲起来。他努力地瞪大双眼，想要看清母亲的背影。然后一滴水顺着下巴滴落落在水洼里。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逐那滴水被重力裹挟着击碎了自己的倒影，然后那影子晃了晃。

就在那个时候他看到了。

他的倒影在雨中水洼连绵的涟漪中冲着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来不及细看，也来不及感到恐惧。他的大脑中只有一片空白，茫然地在那空白中滚动着的想法是妈妈要走了，要带着妹妹走了，要离开这个家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榧野尊粗鲁地用衣袖擦了擦脸，身体在意识开始恢复之前先一步地追了上去跑进了雨里。

他很快意识到擦干眼泪是没什么必要的事情。

连绵的雨水很快地淋湿了他的头发和穿在身上的衣裤。袖子和裤腿都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被风一吹相当寒冷。但是他几乎感觉不到那些，他几乎感受不到一切。缩窄的视线中只看得到被风吹得抖动的碎花裙，和在雨中轻轻晃动的黑色直柄伞。细细的伞尖刺入雨中，刺入阴云。他唯一意识到的是他在奔跑。

黑色的伞轻轻抖动，然后向旁边一摆。榧野尊再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光着脚踩在水里。从家里穿出来的室内拖鞋已经不知道被丢到了哪里。母亲抱着妹妹上了一辆计程车。他想要追上去，但是他没有理由追上去。

计程车很快地发动了起来，红色的尾灯像是一把尖刀刺穿了混沌灰暗的雨幕。

妈妈在车开走之前有回头看着他吗？他不清楚。

他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个小时，又或者是几个小时。雨慢慢地停下来了，金红色的夕阳慢慢地拨开云层落向了地面。柏油路上缝隙里的每一颗水珠好像都是红色的。

然后在旁边商店橱窗里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他望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倒影。

黑色的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颊上，浅灰色的卫衣完全深了一个色调，裤脚也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室内拖鞋也不见了，只是光着脚踩在路面上。那双铁灰色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镜面之外的自己，虽然是完全相同的形状、完全相同的颜色，但他仍然会为了被那影子注视着而感到毛骨悚然，就好像有什么怪物正在从镜子中倒影的眼睛向外凝望。

虽然头脑仍然混沌地处于某种保护机制之中，他仍然本能地对镜子中的那东西感到厌恶和畏惧。从那双依附于镜子存在的双眼之中爬出来的是漆黑的怪物。榧野尊回想起一个月之前那个名叫夏油杰的男人抬手放出长着复眼和多个肢体的怪物的时候身体周围摇曳的那种黑色火焰。而那种同样的、类似的跳动的铁灰色的火苗也存在于镜中自己的映像之上。

他稍微把身体转过来面向了镜面，然而镜中自己的影子仍然是微微侧着身站在那里，铁灰色的双眼嵌在苍白的脸上面向着镜子之外。冷意慢半拍地从四肢百骸爬上身体，随之而来的还有幻觉一般的另一个视角的景象同时地覆盖在眼前。双重的视角同时地在展示着他身体周围正在发生的事情。他望向镜中，镜子里倒映着背后的街景。倒影望向镜外，将无休止运动着的这个世界纳入眼中。

他的大脑像是被铁锤重重地锤了一下，眼前陡然一黑。再恢复视线的时候，他的双膝和双手都浸在了水洼里。路过的人的细细絮语在他的耳边像是小鸟一样盘旋着，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听得这么清晰过。

那些视线扫过了这个在路边跪着的少年，然后不感兴趣地转移了。在日本东京这样的城市，对陌生人的关心大概也是稀缺资源的一种。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夏油杰的一个月之后，也是母亲离开家里的第一天。

也是他永远无法忘记的一天。

“尊。”

榧野尊眨了眨眼睛，然后转过头去看向刚刚发出声音的波稻。

女孩纤细白皙的手臂环抱着膝盖，脸颊微微地侧过来，黑色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榧野尊。这一回好像是真实地注视着此时此刻就和她以如出一辙的姿势坐在海边的，他的本身。

不管要说出口的是什么，榧野尊都愿意为了这个眼神去听一听。

“抱歉。”女孩认认真真地说。

“为了什么？”

“因为我想凭着之前轮回的记忆和经历就想让尊盲目地站在我们这边。”波稻环抱着膝盖说，“但是这样是不对的，是吧？”她歪了歪头，露出了有点伤感的微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奇妙的苍老感。榧野尊第一次在日都岛见到穿着和服的波稻的时候看到的那种奇异的感觉又回来了。就好像他面对的不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女孩，而更像是一个老人、一个光滑的石头神像、一片大海。

“需要你的是我们。所以我会展示出我们的诚意的。”虽然口中说着这样成熟可靠的话，但是波稻的脸上仍然流露出来某种泫然欲泣的悲伤。

找不到对应的记忆。榧野尊看着女孩忍住眼泪的脸，意识到从女孩的眼睛逐渐探出的是对于过去的时间的怀念。但是事实是，他并没有因为来到日都岛之后就恢复所谓的“前世记忆”。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新的记忆就只有乏味可陈的那一小段，作为上班族的自己、夏日祭、烟火、死亡、然后是影子。

他一定是丢失了一段和日都岛上众人相处的记忆。说到底，当初鬼使神差地去试图接触网代慎平这件事情就显得非常古怪。岛上大家对于他的接受也快的过头了，像是他们很早就认识过一样。

说到底，塑造人格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虽然科学家对此没有定论，但是记忆一定是占据很大一部分的重要组成。

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就像是一艘忒修斯之船，一具在海上航行的空壳。

前世的我能够等同于现在的我吗？

拥有那段记忆的我又和当下的我能够画上等号吗？

“所以，”波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一双纤细温暖的孩子的手抓住了榧野尊放在沙滩上的右手，榧野尊一瞬间为了对方眼中的郑重而感到罪恶。“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包括你无法回想起来的部分。这是我们之间交易的定金！”波稻认真地说。

Doppleganger，二重身，或者也有人将之翻译为“伪人”。即似人而非人之物。在德语中意为“两人同行”。而对于榧野尊来说，那是他最信赖也最警惕的半身，是无需修习、从出生开始就自然携带的能力。

二重身总是像一个倒影一样站在镜子中，站在雨后路边的水洼里，站在便利店玻璃橱窗的映像之中，站在他尾指上指环的倒影之中。他安静而沉默的注视像是水中的一块石头。

每次榧野尊注视着自己的二重身的时候，都像是榧野尊注视着他的那样，同样地回以注视。每次榧野尊用咒力唤醒二重身的时候，在他的目光下的二重身正如镜中的倒影，空虚无物，只是精准地反映着释放术式反转的自己。

在这层意义上，说二重身是影子的一种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世界的波纹从影子的上面滑过，二重身不会做出任何独立的反应，就像是他所凭依着的镜面那样的冷冽。那双无声地凝望着他的铁灰色双眼，空洞安静如同死物，却又蕴含着什么黑暗的力量。

二重身是他的伙伴，也是他共同应对这个世界的战友。

这一点又与波稻和南方日鹤等人所提到的“影子”的特征有所不同了。

影子是蛭子神的产物，又分别根据其产生的母体身份分为子代影子、孙代影子之类。直接由蛭子神产生的就是子代影子，是由蛭子神本体通过募写生物的本体信息而产生的第一代影子。和母体蛭子神一样，具有募写本体信息更新影子的能力。而作为术式反转的二重身的工作模式很显然地与影子繁衍的方式非常相似。

募写等同于SL**的save，即存储数据。而更新则等同于load——读取旧数据覆盖存档，将募写于二重身上的状态导入本体之中。

榧野尊在波稻的讲述之中安静地用余光注视着抱着膝盖坐在他旁边的波稻，女孩穿着细带凉鞋的脚趾上粘上了一些细细的沙粒，在关西海边的阳光下晶亮得雪白。

他确实地利用了波稻的内疚。

说出了那样的话，然后用内疚心为引子，让波稻主动地把隐藏的信息如数倾吐而出。他当然听得出来菱形窗南方龙之介他们在叙事上有所保留，但毕竟和他们非亲非故，倒也不会因为他们的态度感到冒犯，借题发挥的成分倒是更多。

他不是傻子，也听得出来日都岛上大家焦虑的是一件影响范围可能是全日本、甚至是全世界的事情。他确实打算帮助他们解决这个，因为这迟早会成为影响到咒术界、影响到他自己、影响到五条悟的事情。

尽管如此，他仍然在思考着这件事情之中他能得到的好处。毋庸置疑的一件事情是，在这个世界上供需关系无处不在。自身能力不足的情况下，也没有办法责备别人趁火打劫。

他确实是个坏孩子，对吧？他这样自嘲地想到。是会利用别人的感情的那种人。

是在更广大的世界的危机、群体的危机之前也会优先选择自己的人。

是和五条悟，那个最强截然相反，背道而驰的人。

就是这样，日都岛的影子传说也在波稻的解说下展现出真正的面目。网代慎平等人在先前十个周目的轮回中解决了试图利用“神明”满足自己的贪欲的生长着人身的怪物纸垂。但是世界并没有就此恢复平静，神的印记并没能完全消除，也没能彻底开启崭新的和平的世界线。

新的轮回开始了。

在未来的“某个节点”，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类会死亡，余下的人类会自相残杀，直至世界毁灭。那就是这个十周目轮回后，新世界线的终焉。

如此，整个世界也揭开了“那个事件”的冰山一角。

本章没有情报公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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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更了，开天窗的文字都编辑好了，但是最后还是觉得干脆就写出来吧：D

写到最后莫名地写出了点宿命感（挠头）也可能是熬夜造成的错觉。

之后一个月要忙着开题所以大概会大量加班赶工？有可能周更都没办法保证，不过走着看吧！

如果有时间一定会写的！

大家周一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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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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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高专时代 六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