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船到桥头自然沉’……”
际想第一次有了想改谚语的冲动。
际想揣着那包米松糕,在于莘生的办公室门前踌躇不前。
手几次抬起,又放下。来往同学好奇的目光,让他脸上火辣辣的。
最终,他还是叩响了木门。
“笃笃笃——”
声音微弱,很快被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吞没。等了片刻,无人应答。
他松了口气,心里竟有一丝庆幸,转身欲走。
“Are you looking for Yu Xinsheng?(你在找于先生吗?)”
一个温和的英文声音自身后响起。际想回头,看见一位气度不凡的外国长者。
“Yes, sir…But I can come back later!(是的,先生……但我可以待会儿再来!)”
“If he is not here, you can have a look in the backyard.(如果他不在,你可以去后院看看。)”长者笑了笑,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纸袋上,“He often stays there when he has nothing to do.(他没事的时候常在那儿。)”
际想道了谢,几乎是逃也似的按指示寻去。
绕过主楼,喧嚣顿止。一片静谧的竹海映入眼帘,藏于其间的是一座青砖小舍。门扉虚掩,际想越过门槛,只见屋内陈设简单,一床,一茶几,一书架。
以及,伏在书桌上浅眠的于莘生。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他的眼镜放在一旁,窗隙透入的微风,轻轻拂动他额前的碎发。没有了镜片的阻隔,那张脸少了几分师者的威严,多了几分清俊的书卷气,安静得让人不忍打扰。
际想不自觉地放轻脚步,靠近。淡淡的、如同雨后草木的清香,萦绕在鼻尖。
先生生得真好看。他再一次于心底确认。
“喵~”
一声软糯的猫叫打破了寂静。雪团子不知从何处钻出,亲昵地蹭着际想的脚踝。
“你还记得我?”际想蹲下身,将它抱起,声音轻柔。
小猫甩着尾巴,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位置,发出满足的呼噜声。际想忍不住轻笑,一边陪它玩,一边低声吐槽:“比我家那只亲人的狸花猫乖多了……”
他玩得专注,没注意到书桌后那双缓缓睁开的、含笑的眼。
于莘生早就醒了。在少年驻足打量他时,在那清浅的呼吸靠近时。他只是贪恋这份被人小心翼翼注视的宁静,未曾声张。
“哈啊——可真听你话。”许久,他终是装作刚醒,伸了个懒腰。
“先、先生!”际想被惊得一颤,赶忙放下猫,规规矩矩地行礼。
雪团子不满地“呜呜”叫着,蹭着他的脚踝。
于莘生回礼,俯身抱起撒娇的小猫,重新塞回际想怀里:“它想让你抱着。”
“啊?好的……”际想有些手足无措地接过。
于莘生戴上眼镜:“它可不会让我这么抱,一抱就在怀里扑腾,淘得很。”
“它很乖的。”际想轻轻挠着雪团子的下巴,“巷口的野猫,连我家那只高傲的梨花,都没它这么亲人。”
于莘生看着少年与猫,忽然低笑出声。
“先生,怎么了?”际想被笑得有些不自在。
“它大概,”于莘生眼中笑意更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啊?”际想怔住。
于莘生以为他没听清,重复道:“我说,它喜欢生得好看的人。在夸你呢。”
少年的脸“唰”地红透,支支吾吾:“先、先生才生得好看……”
他方才盯着于莘生睡颜时,的确是这么想的。
“是吗?”于莘生挑眉,指了指他怀里的猫,“那它怎么不这么觉得?”
“不过,你很怕我吗?”他向前一步,抬手,指尖即将触碰到少年滚烫的脸颊。
际想被那冰凉的预感惊到,猛地后退:“我、我没!”
“那你离我这么远算什么?”于莘生好整以暇地问。
“是对长辈打心底的敬畏。”
“哦?那你倒是说说,是几分‘敬’?几分‘畏’?”
仲际想思考了良久:“十分‘敬’。”
“那‘畏’呢?”
“十二分。”
听到这,于莘生的脸上微微一愣,嘴角抑不住笑:“挺多的。”
际想低着头,支支吾吾地思考该怎么接这话。安静之余,一阵风吹开了窗子,两人的衣衫被带起来,桌上泛黄的纸页虽然有镇纸压着,但还是被风微微吹乱。
这时,先生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垂目瞧了瞧,是少年小臂挎着的纸袋。
“这是米松糕么?给我的吗?”于莘生指了指糕点,双眼发亮。
“啊!是的,抱歉我忘了。”际想匆忙拎下来递给他,没想到自己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那就谢谢你啦,我拿一块就行,剩下的你留着吧,正好没吃早饭哈哈。”于莘生打开纸袋,拿出一块放到一旁,随后又把剩下的包了起来。
“没事儿!您都拿着就行,这是我哥让我带给您的。”
“你哥?”于莘生停下手中的动作,若有所思,际想刚想开口解释,先生却抢先猜测道:“仲怀之吗?”
听到这三个字,仲际想明显愣住了,不过转念一想,一个仲怀之,一个仲年之,旁人一听就是兄弟。少年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这样想的确没什么差错。
于莘生看着他是这样的反应,笑了声:“还真是啊?那可真是太巧了,我们都好久没见了。”
“嗯,我大哥他今早刚从北平回来,就让我捎个信,说明天会来这里找您。”
“好啊,谢谢你还跑来一趟传信。”
说罢,于莘生咬了口糕点,虽然表层上的糯米粉被蒸气泡湿,黏黏糊糊的,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没事。”仲际想应了声,接着环顾四周,细细打量着屋内,这里被打扫得很干净:“先生经常待在这里吗?”
“毕竟这很清静,也方便我偷闲,但是卜老头子倒是挺不乐意的。”于莘生边吃边抱怨。
“卜…老头子?卜校长?”教书先生好像也只有卜舫济性卜了,际想很震惊这样的称呼。
“哈哈,你别看他平常温文尔雅、知识渊博的样子,其实他就是个老顽童。”
际想微微咋舌,于先生说话,总这般……不拘一格。
屋子里弥漫着舒适的气息。微风穿过门缝,发出轻柔的吱呀声。雪团子早已跑到院里,追逐被风卷起的竹叶。
一切安静美好得让人不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