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初柔捏着信笺的手指微微发抖。
“小姐,怎么了?”如意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来担忧询问。
谢初柔迅速将信笺收起,强作镇定:“无事。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一趟。”
“可是小姐……”
“听话。”谢初柔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她看了眼窗外,离酉时只剩半个时辰。
城西土地庙荒废已久,四周杂草丛生。
谢初柔赶到时,庙内已点起一盏昏黄的油灯。
一个身着灰衣的男子背对着她,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身。
他面容普通,是那种扔进人海就找不着的长相,但唯独眼神犀利。
“谢良娣,别来无恙。”他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江统领亲自前来,所为何事?”谢初柔认得此人,赵青澜最得力的影卫之一,江敛。
她曾在太子别苑见过。
江敛微微一笑:“殿下很惦记良娣。特意让在下接您回京。”
“若我不愿呢?”
“良娣说笑了。”江敛向前一步,“殿下待您不薄,而您却与沈执羡勾结,坏了殿下的大事。如今殿下愿意既往不咎,良娣该感恩才是。”
谢初柔心头一凛。
太子果然已经知道她和沈执羡合作扳倒杨秉谦的事。
“杨秉谦贪墨军饷,罪有应得。这与殿下何干?”
江敛眼神一冷:“良娣何必装糊涂,杨秉谦是殿下的助力,你助沈执羡扳倒他,就是与殿下为敌。”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阴狠:“殿下说了,若是良娣执迷不悟,就别怪他不念旧情。谢大人的安危,可全在姑娘一念之间。”
她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好,我跟你回去。”
谢初柔回到暂住的小院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如意还在灯下等着,见她平安回来,总算松了口气:“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谢初柔却径直走到书案前,研墨铺纸,动作快得带着决绝。
“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如意不解。
“收拾行李,我们回京。”谢初柔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飞快移动。
如意惊呆了:“回京?可是太子殿下……”
“正因为是太子要我们回去。”谢初柔写完最后一个字,吹干墨迹,将信纸折好塞入信封,“如意,你悄悄去一趟沈府,把这封信和这个交给沈执羡。”
她从贴身之处取出那枚晏字令牌,与信一起递给如意。
“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他手上,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如意虽满心疑惑,还是依言去了。
谢初柔独自坐在灯下,开始收拾行囊。
她的动作很慢,每一件物品都让她想起在晏州的这些日子。
那晚沈执羡的话,仍然牢牢印在她的心里。
半个时辰后,如意回来了,眼睛红红的:“小姐,信和令牌都交给沈大人了。他……他看了信后什么也没说,就让我回来了。”
谢初柔点点头,意料之中。
那封信里,她写尽了绝情的话,说自己从未对他动心,一切不过是权宜之计。
如今太子肯原谅她,她自然要回到该回的地方。
“走吧,江敛的人还在城外等着。”谢初柔拎起简单的行李。
主仆二人趁着夜色出了城,江敛果然带着一队人马等在官道旁。
“良娣果然守信。”江敛满意地点头。
“良娣请上车吧,殿下在京中盼着您呢。”
马车在夜色中驶离晏州,谢初柔靠在车壁上,闭目不语。如意在一旁偷偷抹泪,却不敢出声。
行至半夜,马车突然停下。
“怎么回事?”江敛在外厉声问。
“统领,前面……前面有官兵设卡!”
谢初柔掀开车帘一看,只见前方火把通明,一队官兵拦住了去路。
为首那人端坐马上,月白常服在火光中格外醒目,是沈执羡!
江敛脸色顿变:“沈大人这是何意?”
沈执羡打马上前,目光直直看向马车:“我来带回我的人。”
“沈大人这是要抗旨?”江敛握紧了刀柄。
“旨意?”沈执羡冷笑,“那请问可有文书官印?”
谢初柔在车中心急如焚。
这个傻子,明明都看了那封信,为什么还要来!
她正要下车,却被江敛拦住:“良娣还是待在车里安全。”
江敛的刀已出鞘三寸,夜色中寒光乍现。
沈执羡端坐马上,火光映着他沉静的侧脸。
他身后虽只带着十余名亲兵,却个个神色肃杀。
“沈执羡,”江敛阴冷一笑,“太子要的人,你也敢拦?”
话音未落,四周突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黑暗中涌出数十名黑衣弓手,箭尖尽数对准沈执羡一行人。
谢初柔在车内看得分明,心猛地一沉。
沈执羡却依然平静:“江统领以为,沈某会毫无准备地来送死吗?”
他抬手,一枚信号弹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绚烂红光。
几乎是同时,远处传来隆隆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地面微颤。
江敛脸色骤变:“你调了兵?”
“晏州驻军三千,已将此地方圆十里团团围住。”沈执羡淡淡道,“江统领若执意带人走,不妨试试能否走出这晏州地界。”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谢初柔再顾不得许多,猛地掀开车帘:“都住手!”
她快步走到两队人马中间。
江敛握刀的手青筋暴起,却迟迟没有动作。远处马蹄声越来越近,火把如长龙般蜿蜒而来。
沈执羡打马上前,朝谢初柔伸出手:“初柔,过来。”
谢初柔的脚步在沈执羡伸出手的瞬间顿住了。
她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摇了摇头。
“沈大人,”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周遭的喧嚣瞬间静止,“你误会了。”
沈执羡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她后退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转向江敛身边:“是我自愿回去,与江统领无关。”
“谢初柔!”沈执羡急唤,眸中满是不解与痛楚,“我不允许!”
谢初柔声音冷得像冰,“沈大人,你我之间,从一开始就是权宜之计。如今太子殿下愿意既往不咎,我自然要回去。”
江敛在一旁冷笑:“沈大人听见了?良娣自愿回东宫。”
谢初柔不再看沈执羡一眼,径直走向马车。
“为什么?”沈执羡在她身后问,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脆弱。
她停在马车前,背对着他:“因为我不想一辈子东躲西藏。这个理由,够不够?”
说完,她掀帘上车,再没有回头。
如意哭着跟了上来,马车重新启动,将那个月白色的身影远远抛在夜色里。
车帘落下,将她的一切情绪全部遮盖。
数日后,江陵城,东宫。
厚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谢初柔被直接带到了赵青澜面前。
书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压抑。
赵青澜负手立于窗前,明黄色的太子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他并未回头,声音平淡,却字字如冰:
“孤的良娣,在晏州,过得可还舒心?”
谢初柔跪伏在地,姿态恭顺:“臣妾有罪,请殿下责罚。”
“罪?”赵青澜缓缓转身,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那双凤眸里再无往日伪装的温存,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隐怒。
“你当然有罪。私离东宫,勾结外臣,扳倒杨秉谦……谢初柔,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踱步上前,猛地伸手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告诉孤,沈执羡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不惜背叛孤?”
下颌传来剧痛,谢初柔强忍着,目光平静无波:“臣妾与沈大人并无私情,扳倒杨秉谦,只因他贪墨军饷,罪证确凿,臣妾……是为朝廷除害。”
“好一个为朝廷除害!”赵青澜冷笑一声,甩开她,“好,此事暂且不提。那日在晏州城外,沈执羡为你不惜调动驻军,兵戈相向,你又作何解释?你当孤是瞎子吗?!”
他声音陡然拔高,怒气再也压制不住,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笔筒倾倒,奏散落一地。
“谢初柔,孤给过你机会!让你乖乖回来,你竟敢与他里应外合,让孤的影卫统领险些无法脱身!你让孤的脸面往哪里放?!”
“臣妾不敢。”谢初柔再次俯身,“臣妾当时已明确拒绝沈大人,并随江统领回京,此事江统领可为臣妾作证。”
“呵,”赵青澜眼神阴鸷,“你倒是撇得干净。可惜,孤不再信你。”
他直起身,语气恢复了冰冷的平静,却更令人胆寒:“传孤令,良娣谢氏,行为不端,禁足于含芳院。谢良娣身边侍女,护主不力,拖出去,杖责三十!”
“殿下!”谢初柔猛地抬头,眼中终于露出惊惶,“如意无辜,一切罪责臣妾愿一力承担!求殿下开恩!”
赵青澜却只是漠然转身,不再看她:“带下去。”
如意哭喊着被拖走的声音渐渐远去,如同钝刀割在谢初柔的心上。
含芳院,名副其实成了华丽的牢笼。
院门落锁,窗户被从外钉死,只留下狭窄的缝隙透光,偌大的庭院,只剩下她一个人。
谢初柔被困在这方寸之地,日夜听着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她不知道如意是生是死,更不清楚如梦如今的处境。
这日午后,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是锁链被打开的沉重声响。
谢初柔静坐于内室榻上,并未起身。
果然,一阵环佩叮当,伴随着清雅却略显甜腻的香气,高若在一众宫女嬷嬷的簇拥下,仪态万方地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着素雅的月白宫装,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妆容清淡,与这冷清的含芳院倒是相称。
见到谢初柔,她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担忧与关切,快步上前:
“妹妹受苦了。”声音温柔,带着几分心疼。
谢初柔缓缓起身,依礼福了福:“罪妾参见太子妃。”
高若连忙伸手虚扶,触到谢初柔冰凉的手指,眼圈竟微微泛红:“快别多礼了。这才几日,妹妹怎么就清减了这么多?定是下面的人伺候不用心。”她语气里满是自责,“都怪姐姐来晚了。”
谢初柔垂眸不语。
高若拉着她一同在榻边坐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叹道:“殿下正在气头上,妹妹暂且忍耐些时日。姐姐已经在殿下面前为你求过情了,只是……唉,妹妹这次实在是太过冲动,怎可私自离宫,还与那沈执羡牵扯不清?平白惹得殿下动怒,伤了情分。”
她语气恳切,仿佛真心为谢初柔着想。
“劳太子妃费心,是臣妾之过。”谢初柔依旧语气平淡。
高若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话锋轻轻一转,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说起来,妹妹身边那个叫如意的丫头,也是个忠心的。只是三十廷杖……伤得不轻啊。”她适时地露出怜悯之色,“姐姐已经吩咐太医院用了最好的伤药,只是能否熬过去,还得看她的造化。”
谢初柔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高若仿佛没有察觉,又似想起什么,语气更加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还有之前伺候妹妹的那个如梦,她犯下大错本该被殿下赐死的,后来我想着,她终究是侍奉妹妹多年的,就罚她跪一夜算了。结果后来她感染了风寒,不曾想……竟就这么没了。”
她说着,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痕:“姐姐得知后,心里真是难受得紧。多好的一个丫头,说没就没了。已经让人好好安葬了,妹妹……节哀。”
“砰——”
谢初柔身侧小几上的一只空茶盏,被她无意中拂落在地,摔得粉碎。
她脸色瞬间苍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
高若惊呼一声,忙关切地扶住她:“妹妹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她看着谢初柔失魂落魄的样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满意的神色,语气却愈发温柔,“妹妹别太伤心了,保重身子要紧。这宫苑里的人啊,福薄命浅的多了去了,都是命数。”
她凑近一些,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字字诛心:“妹妹,听姐姐一句劝,安分守己才能活得长久。别再想着不该想的人,也别再动不该动的心思。否则,下一个没的,还不知道会是谁呢?你说是不是?”
说完,高若直起身,又恢复了那副温婉体贴的模样,轻轻替谢初柔理了理鬓角:“妹妹好好休息,缺什么短什么,就差人告诉姐姐。姐姐改日再来看你。”
她转身,步履轻盈地离开,院门再次落锁,室内恢复了死寂。
谢初柔僵立在原地,许久未动。
她缓缓蹲下身,拾起一片锋利的碎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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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她逃他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