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舟急步匆匆从街头方向回来,正好撞见滕女那双乌黑漆亮的眸子,滕女见四下无人,用刀架住她的脖子,冷声道:“寻了你这么多年,真没有想到你在这儿!隐舟?要不要叫你本名来的名子?青女。”
昏暗的油烛下,青女的目光闪过一丝怨毒:“你怎么认出来的。”
她并不是哑女,只是伪哑,她是当年侍奉在妖冶玉母亲李氏的贴身婢女,也是当年见证妖冶玉推继代下楼的证人。
滕女将刀抵近脖子一寸,让锋利的刀刃紧紧地贴附在她的血管,冷声道:“你这卖球荣的叛徒,小姐和夫人当初对你这么好,你却为了自己做出如此措施不如的事,为了给大公子做妾,竟也值得你如此费尽心机现在如何,还不是给抛弃了,我现在真想一刀了结你,你若有些良心便一一将当年之事和盘托出,还小姐清白。”
青女冷笑道:“还她清白又如何?该受的罪都受了,藤女,我们生来就是下等人,他们呢,生来什么都有,我只是不想为奴为婢,我只是想向上爬,我有错吗?你把小姐当作家人,可她有把我们当过家人吗?如若不然当年我兄长重病,她不仅不施以援手,还派人将他赶走,大夫人如此狠心,我焉能让她的女儿好过?不过是在庙庵里住了几年,这也算苦?那我呢,真心护我疼我的兄长没有了,我不可怜?那是谁造成的?都是她们母女欠我的。”
滕女压下眉目间的煞气:“你侍奉大夫人那多年,还不知大夫人是怎么样的人吗?你说小姐不过是住在庙庵里十年,我告诉你,她受的苦并不像你想的那样轻松,她堂堂嫡女,在庙庵里吃不饱穿不暖,起早贪黑做庙里的早课,还被继代收买的和尚与任持磋磨,甚至…”已经在两年前死了。
“你一生都不会再得到小姐的宽恕。”她又补充了一句。而青女也讥讽一笑:“你以为我会去得求她的原谅。”
滕女目光冷淡地扫视她,在动作之间牵扯到伤口,额上不禁冒出层层的冷汗,她的声音有些几不可察的哑,却又透着股坚定:“当年之事你可以自法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没错,可有时候眼见为虚也是真的,你自诩聪明,敢爱敢恨,我知道大公子没能中举,是因为你使计让他不知不觉间得罪了卫家,他抛弃你,你报复了回去,可我真好奇,若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冤了一个人的性命,你会怎么办?”
青女冷冷的目光回视她:“以命抵命,绝不食言,但若让我查出结果无异,那么砌词狡辩的你也很该死。”
鱼琅琊刚走到街上,看见有几人押着蒙面人上了马车,飞快离去,看见随后跟出来的女子,妩媚动人又得意洋洋,而她身上系着块银牌,上面是狐族妖冶氏的专属微纹。
一定有问题!
鱼琅琊看向右侧方的马车,一把将马车上的车夫拽了下来,往马背上一坐,扔给小厮十两银子,用刀割断了牵连马车绳索,向那架马车追出去,而她身后掩鼻以防被沙尘呛倒的小厮则破口大骂:“你知道这是谁的马车,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抢劫,真是不要命了。”
圣春堂医馆走出来一个高大俊逸的男子,手腕处缠着白纱,有人跟出来道:“大人这是成途辛劳伤口才又崩裂开了,只需安心静养便是,切莫再动肝伤神。”
男子微微点头,身着深色绣金玄衣,腰系描金黑边革玉带,面容如同隐在青山间的高湖平泊,既俊美又松逸,身上那股气质更是令人一派舒适,只是在他的眼眸中又似乎可以感觉到那股微微的寒意,只一点便让人心生敬畏与惧意。
小厮见他出来,连忙请罪:“大人,刚才有个莫名其妙的女子抱了马匹,还塞给小人十两银子,那可是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哪里只值十两银子,真是让那厮占了便宜,怪小的刚才没有警觉之心,这才让她钻了空子,不过那匹马已经认了您为主子,说不定一会儿就将那小贼给驮回来了,太师若是想尽快归府,小人立刻再去租一辆马车,小人等在这儿,定将小贼扭送到官府…”
山月堂此时道:“不急,吾还要见一个人,你去酒楼找处上好的包厢。”
小厮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立马应声飞快往汇合楼的方向去,山阴堂朝他去的地方眯了眯眼,朝身侧的男子道:“不必留他,此人没什么用处,再去寻个伶俐人来当马夫,以后用人擦亮眼睛。”蠢材,该死。
男子应令,他在原地等着?伏雪自动驮着小贼回来,山阴堂则自去了对面的茶楼,二楼的雅座上坐着青色襆衫的男子正拂着扇子听曲,台下人正唱到**部分,是一曲《狸猫换太子》。
“这个计儿真正妙,要将太子换狸一猫。偷天换日人不晓斩草除根不留苗。”
扮李妃的小倌轻叹:“一更鼓儿响,冷月照寒窗……剥皮狸猫换儿郎,害我母子两离殇。”
“娘娘要启妆盒盖,除非是圣上亲自来。”
男子听得起兴,将目光落到他的身上,只轻轻一扫,又收了回来:“大人归京,有失远迎。”
元宵夜里的歌叫喧阗到了四更以后才渐渐湮息,那湮息不是潮水退去或大戏散场那样呼啦啦一下子就人去场空,而是有如抽丝剥茧一般慢慢“消弱”下去的。三鼓敲过,也就是皇室宣唤市卖与民同乐大致走过场以后,就开始有人回家了。御街上的人流松动起来,渐渐散入了灯火阑珊的深巷小院,闹市的喧哗变成了渐行渐远的闲言碎语。四更以后,街上才真正清静下来,远处的灯火也次第熄灭,只有宫城前鳌山上的几盏华贵的琉璃灯、藕丝灯和裁锦无骨灯还亮着。这些灯都是两浙、福建等路的三司长官进贡的。据说光是那一对琉璃灯的造价就相当于福建南建州三个月的田赋收入。
这时候虽说还是亮着,但毕竟没有了先前那般烈火烹油的气焰,有点高处不胜寒的孤单。四处渐渐暗下来,回首苍穹,先前几乎被灯火屏蔽的那一轮明月已悄无声息地移到了西南天际,却越发地显得圆满了。御街上有如古战场一般狼藉,到处是炮仗的残骸、被挤坏和踩过的玩具、烧了一个窟窿的破灯笼。除去偶尔走过的巡夜的禁军,就是几个提着小灯且走且停的“扫街”人。
“扫街”不是打扫和清理,而是寻找游人丢失的有价值的东西,在那些铺陈满地的弃物中,说不定会碰上几件遗钗堕珥或细碎银两的。每年的灯节,都有关于扫街人“扫”到金银珠宝的传闻,那中间自然有不少夸大其词的成分,但今年的一桩传闻却是千真万确的:有人竟然
“扫”到了一件价值连城的水晶注子。注子是一种酒器,并不是钗环钏珥之类随身佩戴的首饰,怎么可能遗落在大街上的呢?合理的推论应该是:哪位古董商人带着它刚刚来到临安,还没来得及安顿下来就加入了狂欢的人流,结果在沉醉和拥挤中丢失……
山阴堂看着这派繁荣却并无什么表情,他常年待在大圣国寺求经问道,从都传他专心佛道,不问俗务,上个月返京遇刺,处理完政事又回去国寺主持法会一事,顺便休养,奉元帝有意设立钦天监,召他归京协理此事,表面上的钦天监为观测天象,祭祀之用,实际上是专设用来养方士,抓妖为奉元帝炼丹,而炼丹之术则是他提议给奉元帝的。
“歧黄之术是良丹也是毒药,这老皇帝皆聩无能,天下共主早该换人了。”
山阴堂坐了下来,抿了口茶,他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还是不大灵便:“ 听说奉安侯遇刺?可有查清刺客是何人?”
山月弦一笑:“这奉安侯行事越发大胆,年前董太妃去世,陛下任命他为营造太妃陵墓的总负责人,没成想小人得志,就流乎所以,不谦虚谨慎了,在皇陵选址时自说自话,独断专行,结果墓穴才挖下去几尺深,就有水涌了上来,依照风水的说法,葬地受水,是很凶的事情,而且要种散子孙后世的福泽,后来还是用了这墓穴,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可见工程相当简单。历代的皇陵工程,经年累月是很平常的事。像先帝的骊山陵修了三十七年,到他下葬时,当初栽下的树木已经可以合抱了。从一应费用也可以看出来,包括建造陵寝、神殿及陵区征地,一共只花了三千八百多缗,相当于一千六百两银子。一个中等富豪的墓葬也要花这点钱的吧?董太妃与陛下没有什么交集但既然是皇陵,总还是要些门面的,于是又相应安排每年的祭祀和修缮费用一万三千四百缗,这笔钱先由越州府支出,然后在越州府每年上交中央财政的份额中冲销,不知道奉安侯又在其中贪了多少。”
山阴堂笑:“以前也是名猛将,在京中浸淫的这几年倒是掉进钱眼里了,这年头想搞传夸卫家的不少,卫家是穆玉王在背后最坚实的力量,在夺储这条路上,其实他们对于自己所谋之事的成败吉凶也是一无所知,所不同者,有些人此生都是在刀剑的冒险中度过,犹如在刀刃上赤脚行走,在这批人看来,用自己的脑袋去冒一次险,换回的却是后半生的富贵尊荣,委实算不得赔本的买卖,这是在用自己此时此刻安逸平静的追意日子为代价去兑换动荡难明的未来,对于这些人而言,这笔买卖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无论如何都谈不上有趣,权力永远是把利刃,插在人心里,却无法召受让人愈熬,可不会有人想要将它拔出来。”
山月弦笑了笑:“那大人接下来预备如何行事?”
“我们需要在东宫放一枚新的棋子,我看有个人选很不错。”山阴堂缓缓道,男人褐色的眸子带着几分妖名的美感,仿若那天山最纯洁的雪莲,冷艳尊贵,“这事交给你去办,对了,此次我还带来一个人,想让你见见。”说罢命人提出来,原本是位身材挺拔家姬侯秀之人,但这些年东逃西窜,肤色黝黑不说,还留了一嘴胡须,眼神苍老目浑浊,看见他们似乎惊惧不已,浑身颤抖,只见山阴堂冷冷督他一眼,缓缓开口道:“你应该能认出来,这是当年领兵平叛花侧妃夺取王妃之后的骁复将军,若朱厌皇后心中无鬼,又怎么会逼迫他到这种境地。”他踹了骁复一脚:“你自己说。”
骁复的手指僵得不成样子,毫无知觉,显然是受了控刑,他为自保拼命地向山阴堂磕头:“太人...当年的宥煦王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她是在侧妃娘娘后进门的,而花侧妃当时已有身孕,宥煦王妃担心花侧妃被下长子威胁自己的地位,命人在花侧妃药膳中下毒,致使花侧妃小产过一回,而因为当时月份小,花侧妃自己也不知情,其身边的宣太医更是用毒的高手,致花侧妃在不知觉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可饶是如此皇后也没有想到她又侥幸怀子,而且被她自己发觉,宣太医的行径也就被发现了,宥煦王也就是如今的陛下换了王府的人,皇后没有下手的机会,眼睁睁看她诞下长子,皇后早年身体有所亏损,一直无子,后来起了杀母夺子的心思,于是谋划了场戏诬陷花侧妃,皇后动用自己手上的私兵伪装成花氏的人,花侧妃因此获罪,被先帝下令处死,出生没多久的小世子按理应被皇后抚养,可花侧妃一把大火烧死了宥煦王府辛夷院中的所有人,而敛尸时也的确发现了花侧妃与小世子烧焦的尸体,先帝当时认为宥煦王无能,连后院之事都管不好,因此削了陛下的部分兵权,要将他贬为郡公,而宥煦王也是因此事被逼谋反,因当时宥煦王手中拥有重兵,对拥有极高的威望,很快逼宫成功,登基一月以后,封宥煦王妃朱厌氏为后,消息传至代州府,代王起兵造反,也就是后来称的秋庭之变,代王兵败后代王府全府抄灭,其十四个幼子死于铡刀之下,郡主则没为官奴,发配边疆的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