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云鬓微松,金步摇随步一响,唇角噙一抹温柔浅笑,负有一家主母之风。
于世佳居高临下俯瞰刘靖,红唇勾动,说:“又要给阿星洗澡啊?”
刘靖下意识抱紧小猫,慌张地连连摇头,声音带颤音:“阿娘,我带它去海边洗,不会弄脏院子的,阿娘不要生气。”
闻言于世佳轻笑一声:“靖儿怎得这般,阿娘又不会生气”她弯下腰伸手想揉刘靖的脑袋,刘靖却条件反射般瑟缩着后退。
倏忽于世佳面上微不可觉变动,眼底骤现阴鸷,却迅速化作温柔浅笑,垂下手直起腰,双手放于小腹上。
“那还是去海边洗吧,别弄脏院子,不然你爹爹又要生气了。”
门缝外,宋执砚与洛淮时对视一眼。这妇人竟让自己孩子去最极其出现邪祟的海边,疯了么?
洛淮时投以深思的眼光,侧头对宋执砚说:“跟上去。”
待小男孩抱着猫出门,两人悄然尾随。刘靖边走边哽咽,还不忘安慰怀里的小黑猫:“阿星,你不要伤心。阿娘不是讨厌你,是讨厌我,阿娘从小就不喜欢我。”
宋执砚心头一紧。心下思量:什么娘亲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讨厌?
海浪声渐近,小男孩蹲在礁石边肇始给猫洗澡,显得分外突兀,他的哭声混在潮声里细若游丝。
宋执砚忍不住对身侧的洛淮时说:“你上去问问?”
洛淮时顿住斟酌片刻,他却淡淡地说:“你去罢。”
洛淮时这人应付谁对他来说都是轻而易举,他亦是有弱点。唯一对爱哭的小孩子束手无策。
宋执砚思及起有一次,李大娘家的小娃娃因着糖葫芦掉到了地上,登时哇哇大哭,见此前景路过的洛淮时额角直突突,让一向温和待人的他脸上都挂不住,手足无措,如坐针毡。
他便这么直愣愣地凝视,任由那小娃娃蹲在地上哭,在他观念里等小孩子自己哭够了,自然也就安分下来了。
殊不知那小娃娃亦不是什么善茬,哭到眼睛红肿,愣是要等洛淮时去哄。他等了半天都没见跟前的洛淮时有任何反应。
最后还是宋执砚闻声赶来,重新给他买了一根糖葫芦,说尽甜话才给哄好的。
非要现下让洛淮时去哄小孩,委托不用做了,毫无进展,打道回宗。
少顷,宋执砚才道:“行,我去就我去。”
俗话说得好,想要讨一人的欢心,就要得征服他的胃。小孩子亦是同理,喜甜。没什么不是一颗糖解决不了的事。
宋执砚不知自哪摸出三颗牛乳糖,冲洛淮时显摆起来,笑眯眯地说:“嘿嘿,你对哭包没辙。瞧我的,好好学。”
他淡淡瞥了眼宋执砚,抿唇默认。那次被哭闹孩童逼得进退两难的经历,至今还是宋执砚取笑他的把柄,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宋执砚却没急得走。
他迈向蓝衣少年几步,握住洛淮时被海风吹冰的纤手,少年下意识想抽走手,怎料宋执砚猛地扣着他的手背,五指往里扣不让他动,强硬地塞了两颗到他掌中。
洛淮时怔住,凤眸里满是错愕。
自昨日梧桐树下那次试探,他本可以肯定宋执砚心悦宋雨念,他已打算将自己那见不得光、秘而不宣的感情尽数都埋在心底。
论生论死亦不言。
偏偏……时下他这般是何意?
为何要一次次反复靠近他,越过那道鸿沟,再一次次狠狠地揉碎他的心,宋执砚你的心里到底……
洛淮时慌忙垂下眼,试图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全抛出去。轻笑的嗓音在他跟前响起:“小孩子吃多对牙不好,分你两颗。”
少年蜷了蜷手指,皓齿咬紧下唇,衣袖下玉手攥得发白。他不敢看宋执砚,他只觉自己狼狈不堪,心底那细小的柔软在此刻瞬间消散。
洛淮时猛然抽走手,别过脸去,声音冷然起来:“快点滚。”
“……行行行。”
宋执砚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踱步过去,自来熟般猫腰挨着刘靖,他忽而叹了一口气。
刘靖忽然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抱紧怀中半湿的小猫,待看清是生人,更是缩成团发抖。他许久未在小镇见过人,还是从未见过的人,小男孩胆怯地退步。
“你别害怕,哥哥是好人,过来想找你帮个忙,询问一些事。”
刘靖一言不发,眼底满是惶恐,宋执砚挺起腰杆,伸手递给他牛乳糖:“喏,请你吃糖,帮哥哥一个忙。”
宋执砚笑眯眯地俯瞰刘靖,小男孩犹豫不决,半天没个回信,因着发生这般的怪事,蜜饯铺子早闭门搬迁,他已然许久没吃过糖。
偏偏父亲又告他出门在外,不能随意吃生人给的东西,不然会被怪人抓走。
刘靖仰起脸,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宋执砚手中的糖果,眼睫上甚贴有泪珠,半天憋出一句:“吃了……你会抓我…走么?”
“抓走?”
闻言宋执砚笑得眉眼弯弯,辩解道:“就问几句话而已。”
少顷,刘靖才颤颤巍巍地抬起小手接过糖,拨开糖纸含进嘴里,牛乳糖味颇浓,小男孩尝到甜味才欢心了些。
刘靖吃糖时眯起眼的模样,倒是让宋执砚想起偷吃的小猫崽,怪可爱的。
见状宋执砚勾唇笑了笑,蹲下身来与小男孩平视,他极其耐心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刘靖看在这人给自己吃糖的份上,便小声告诉他:“我叫刘靖。”糖块被他含在腮边顶出小鼓包。
宋执砚亦告诉他:“我叫宋执砚。”
刘靖才四岁还没认识多少字,听得云里雾里的,宋执砚瞧出他的困惑,便道:“执着的执,砚墨的砚。你大概也不知道吧?无事,叫我执砚哥哥就好。”
刘靖这才敢点点头,轻声说:“直燕哥哥……”
宋执砚听得心头一片柔软,抬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不远处的洛淮时见此,才缓缓走过来,刘靖见有人过来便忐忑躲到宋执砚身后,宋执砚反应过来道:“不用害怕,这个哥哥亦是同我一起来的。”
闻言刘靖才敢放下警惕。
宋执砚仰起脸对走来的洛淮时道:“姓刘,应当是镇长家的孩子。”
洛淮时亦蹲下身,与刘靖平视。海风拂过他额前碎发,他莞尔一笑将声音放得极轻:“你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刘靖抱着小黑猫往后缩了缩,但见对方眼神温柔,片刻终于小声答道:“没有。”
宋执砚凑近些:“那镇子里有没有奇怪的人?或者...…你见过什么可怕的事?”
刘靖手指无意识地揪着猫毛,小黑猫不满地“喵”了一声,他忽地抬头,声线发颤呢喃道:“有...我见过打更的哥哥...…怀孕了。”
空气骤然凝固,唯有海浪拍打岸线的声音。宋执砚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再度问他:“怀孕?怎么可能,男人如何怀孕?”
“真的!”
刘靖心急得手舞足蹈比划起来,“那天晚上我出门找阿星,看见他肚子变得好大...…然后...然后砰的一下炸开了……”
“阿星,又跑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刘靖怀里抱着小猫,走在回家的小巷上,刚走出准备拐弯右走,下一瞬大雾降临。
朱雾沉浮,鬼气森森浓雾似结界般笼罩整座小镇,空荡荡的街道上渐渐呈现一团红晕。里头匍匐着个人,待刘靖眯眼去细看,他心下一惊,那人赫然是远舟镇更夫小哥。
他蓬头垢面,须臾他赤足双颤而立,阴风袭来须发皆张,惨白如纸的面上那空洞洞的眼眶极为突兀,甚有血混合着黑液往外涌出。
刘靖视线向下瞟,他目瞪口呆,半天没缓过神来。
那更夫竟……竟竟有了身孕。
肚皮鼓得厉害,像极了两颗饱满的大西瓜叠加在一块,被人埋在了肚腹内。不过片刻时更夫便形销骨立,肚里的东西渐渐蠕动起来,好似正在吸取他的精血。
顷刻间因着肚里的东西大起来,身形不稳他踉跄的一下重重地砸在地面,街上瞬间裂开许多细缝,还渗出不知是何物的黑漆漆粘液。
刘靖只闻“砰”的巨响,那更夫的肚子似泄气一般,皮肉自腹飞落在地上几块,内脏外翻,血液流了一地。
令人作呕的鱼腥混搅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刘靖频住呼吸,身体僵硬如石,周围一片死寂,他只听到自己那颗心脏骤快跳动着。
从里头爬出个什么东西,刘靖早已被吓破了胆,腿迈不开像被定住一样,睁大双眼呆愣愣地在那望着。
一个无头赤子在地上爬着,正朝刘靖这个方向来,明明没有脑袋他却能耳闻到赤子的声音,口中呢喃着:“娘亲……娘亲……娘亲。”
不知道哪里冒出的勇气,刘靖拔腿就跑回了家。
思及此刘靖声音染上了哭腔,“流了好多血,里面爬出来个...没有头的小婴儿...…”
闻言洛淮时愣了一下,眉头紧绷,指尖猛地收紧。宋执砚甚是惊愕不已,他从未听过男子亦会有身孕,头一回听到半天没反应,强作镇定的样子,说:“那婴儿...…”
“她会说话。”刘靖突然间说,“没有头却能喊‘娘亲’,那东西声音像小妹妹一样。”
海浪声一阵阵,洛淮时忽而起身对身侧的宋执砚道:“先送他回去。”
返程路上,宋执砚牵着刘靖的小手,瞥了眼他怀中的猫,刻意放柔声音:“这只猫叫阿星?”
刘靖点点头把小脸蛋埋在小猫毛里,“父亲嫌它腥,就叫它阿腥。可我觉得它像星星一样,眼睛亮晶晶的,所以不是阿腥,是阿星。”
将至刘宅时,于世佳早已候在门前。看到两人红唇扯起:“多谢二位道长送靖儿回来。”
于世佳早些时候便知道刘茂瞒着她委托了泉清宗,今早她远远地望过一眼,对这两人印象较深。
“夫人客气。”宋执砚笑嘻嘻应道。
她的视线越过宋执砚落到身后的蓝衣少年上,投以细细深思的目光,洛淮时亦没躲开,四目相对一刻。于世佳放于小腹前的双手稍遮了遮,唇边扬起浅浅一笑,道:“两位要不要进来坐坐?”
查事要紧宋执砚方想启唇婉拒,却耳闻一道清线声在身后响起,洛淮时注视着台阶上的女人,弯唇一笑,他道:“夫人既相邀,那便叨扰了。”
于世佳面色稍变,微不可见地皱起眉头盯紧少年。
隔两日一更,白天有事忙,只有晚上写,可能会更得慢点,但不会弃坑哒[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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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