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拍婚纱照的念头,是在一个雪后初霁的清晨冒出来的。
温星燃踩着厚厚的积雪去开书店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阳光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没干透的水彩画。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巷口——沈逾白正提着早餐走过来,黑色大衣上落着层薄雪,看到他时,嘴角习惯性地弯起。
那一刻,温星燃忽然想拍一组婚纱照。不要荷兰运河边的精致,不要摄影棚里的浓妆,就要这样,在他们书店门口,在落满雪的巷子里,穿着最舒服的衣服,把此刻的温柔定格下来。
“沈逾白,”他迎着他跑过去,哈出的白气模糊了眼镜片,“我们补拍婚纱照吧,就在这儿拍。”
沈逾白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雪的皮鞋,又看了看温星燃冻得发红的鼻尖,失笑:“就现在?”
“就现在!”温星燃拉着他往回跑,“我去拿相机,你去换件衣服——就穿你上次买的那件米白色羊绒衫,配我那件浅灰色的,肯定好看!”
等沈逾白换好衣服出来,温星燃已经翻出了落灰的相机。那是台老式胶片机,还是他刚入行时买的,说是“要记录下每个值得纪念的瞬间”,后来被工作淹没,就一直躺在储藏室的角落。
“还能用吗?”沈逾白看着他捣鼓相机,手指拂过镜头上的灰尘。
“放心,我的东西,没那么娇气。”温星燃笑着装上胶卷,忽然想起什么,跑回书店翻出个红布包,打开一看,是两朵干枯的向日葵——那是去年开业时刘老板送的墨兰旁边,不知谁插的向日葵,被他小心地收了起来,说“留着做纪念”。
“别愣着了,过来。”温星燃把一朵向日葵别在沈逾白的羊绒衫口袋上,自己别上另一朵,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胸口,能感觉到温热的心跳。
沈逾白的耳尖微微发红,却没躲开,只是低声问:“这样……会不会太随意了?”
“随意才好呢。”温星燃举起相机,镜头对着他,“你看啊,”他边调焦距边说,“别人拍婚纱照,都想拍得像童话。可我觉得,最好的童话,就是我们现在这样——你提着早餐来接我开书店门,我踩着雪跑向你,衣服上沾着面粉,头发上落着雪。”
相机快门“咔嚓”一声,定格下沈逾白微微发怔的瞬间。他站在书店的红绸带门下,身后是“逾星书斋”的木牌,口袋里的向日葵干枯却倔强,眼神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好看。”温星燃看着取景器里的画面,笑弯了眼,“比任何杂志封面都好看。”
他们没去远处的雪地,就在书店门口那条巷子里拍。沈逾白不太会摆姿势,总是站得笔直,像在谈判桌上准备签字。温星燃就拉着他跑,故意踩他的影子,看他无奈又纵容的表情;或者让他靠在书店的木门上,自己踮起脚尖去够他头顶的雪花,逗得沈逾白低笑出声。
有路过的小学生趴在巷口看,叽叽喳喳地说“那个叔叔笑得好甜”。温星燃听见了,冲他们挥挥手,然后转身扑进沈逾白怀里,在他唇上响亮地亲了一下。
“咔嚓”,相机又记下一个瞬间。照片里,沈逾白的手还僵在半空,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偷袭,耳根红得像要滴血,怀里的人却笑得眉眼弯弯,向日葵在两人之间轻轻晃动。
拍累了,他们就坐在书店门口的藤椅上,裹着同一条毛毯。沈逾白替温星燃擦掉鼻尖的雪,他则把玩着相机,翻看着刚才拍的照片。
“你看这张,”温星燃指着一张背影照,“我们俩的脚印在雪地上并排着,像不像两条平行线,走着走着就交缠在一起了?”
沈逾白凑过去看,果然,两串脚印从巷口延伸到书店门口,一开始隔着段距离,后来渐渐靠近,最后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哪串是他的,哪串是温星燃的。
“嗯。”他低声说,“像我们。”
从静川茶馆的拘谨初遇,到写真集风波的无声拉锯;从荷兰红本的郑重宣誓,到书店里的烟火磨合……他们确实像两条平行线,原本各有各的轨道,却因为一次次心动和妥协,慢慢靠近,最终成为彼此生命里最温暖的牵绊。
太阳升高些时,巷子里来了位不速之客——安塞尔,那个为温星燃拍过私密写真的摄影师。他裹着件夸张的羽绒服,手里还提着台相机,看到他们就嚷嚷:“我就知道你们今天会搞事情,果然被我赶上了!”
原来他前几天来国内办影展,特意绕到书店来看望他们,没想到正好撞上这场“雪地婚纱拍摄”。
“让我来拍几张!”安塞尔抢过温星燃手里的胶片机,眼睛发亮,“我要拍一组‘人间烟火’系列,主角就是你们俩!”
他没让他们摆任何姿势,就站在巷口抓拍。
沈逾白在吧台后煮咖啡,温星燃趴在旁边看,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两人在许愿墙前挂新的愿望旗,沈逾白的手不小心碰到温星燃的,像触电般缩回,又偷偷碰了一下;最绝的是一张傍晚的照片——书店打烊后,他们搬了张小桌子放在壁炉旁,桌上摆着没吃完的火锅,沈逾白正在看账本,温星燃则拿着支笔,在他脸上画小胡子,壁炉的火光映得两人脸上暖洋洋的。
“这才是最好的婚纱照。”安塞尔看着相机里的照片,感慨道,“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华丽的背景,却有‘过日子’的味道。”
温星燃看着照片里那个穿着羊绒衫、胡子上沾着点面粉的自己,忽然想起第一次拍写真时的样子。那时他总想着要“完美”,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无懈可击。可现在,他更喜欢这样真实的、带着烟火气的自己——会在沈逾白工作时捣乱,会在算错账时耍赖,会在雪地里像个孩子一样奔跑。
“安塞尔,”他忽然说,“这组照片,能不能洗一张最大的,挂在书店的故事墙最上面?”
“当然可以。”安塞尔笑着拍他的肩膀,“这可是我拍过最好的作品。”
照片洗出来那天,下了新年的第一场雨。
巨大的照片挂在故事墙最顶端,遮住了原本的空白。照片里,温星燃和沈逾白并肩站在书店门口,雪落在他们的发梢和肩头,两人手里都拿着那朵干枯的向日葵,笑得像两个得到糖果的孩子。阳光正好落在他们脸上,把所有的皱纹和瑕疵都照得清清楚楚,却比任何精修图都要动人。
下面的故事墙依旧热闹。刘老板送的墨兰开了花,程序员的“没bug”旗系满了红绳,小姑娘画的手牵手小人旁边,又多了个抱着小熊的小孩——听说她爸爸妈妈和好了,特意来补画的。
沈逾白站在照片下,看着温星燃踮着脚调整照片的角度,忽然从背后抱住他。
“在想什么?”他问,下巴抵在他发顶。
“在想,”温星燃转过身,圈住他的脖子,“我们的故事,是不是可以告一段落了?”
“嗯?”
“你看啊,”温星燃指着照片,“从茶馆到书店,从陌生到婚纱,该有的都有了。”他顿了顿,眼里带着狡黠的笑意,“再写下去,就该写我们吵架谁洗碗,谁半夜抢被子了,多没意思。”
沈逾白低笑出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确实。”
但他知道,故事不会真的结束。就像这面故事墙,照片会泛黄,旗子会褪色,但只要书店还开着,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就会有新的故事补上来——春天,他们会在门口种的桂花树下喝茶;夏天,会给晚归的读者留一盏灯;秋天,会收集落叶做成书签;冬天,会在壁炉旁听着雪声看老电影。
这些琐碎的、平淡的日子,才是故事最温柔的延续。
关店时,雨已经停了。沈逾白锁好门,温星燃把“明日营业”的牌子挂出去。两人手牵手走在巷子里,脚印再次重叠在一起。
“对了,”温星燃忽然想起什么,“安塞尔说,他要把我们的婚纱照放进影展,名字叫《最好的艺术是生活》。”
“挺好。”沈逾白握紧他的手,“比任何私密写真都有意义。”
温星燃笑着踢了他一脚:“还记仇呢?”
“不记仇。”沈逾白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只是觉得,现在的你,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
不是聚光灯下的锋芒,而是烟火气里的温润。像这冬夜里的书店,安静地亮着灯,温暖着每个路过的人。
走到巷口时,温星燃回头望了一眼。书店的灯还亮着,透过玻璃窗,能看到那组巨大的婚纱照,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走吧。”他拉着沈逾白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青石板上,两串脚印慢慢延伸,最终消失在路的尽头。
故事或许有句点,但爱没有。就像这年年落雪的冬天,就像这永远亮着灯的书店,就像他们紧握的双手,会一直一直,温柔地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