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星燃在整理书店仓库时,从一箱旧书里翻出了个有些泛黄的牛皮纸信封。信封边角磨得发毛,上面没有署名,只用水笔浅浅画了道横线,像是随手做的标记。
他蹲在堆满书的地板上拆开,里面没装信,只有一张巴掌大的白色绣布,布面上歪歪扭扭绣着半片玉兰叶,丝线用的是最基础的米白色,针脚倒是齐整,只是末尾处断了线,留了个细小的线头翘在外面,像只怯生生的小尾巴。
“这是谁的呀?”温星燃举着绣片对着仓库的小窗户看,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布面上,丝线泛着柔和的光。他记得自己没绣过这个,店员们也都是手忙脚乱的性子,断不会有这耐心。正琢磨着,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沈逾白来了。
沈逾白原本是来接他回家的,见他蹲在地上半天没动静,便走过来弯腰看:“在看什么?”
“找着个旧绣片,你看,”温星燃把绣片递过去,指尖碰到沈逾白的手,还带着外面秋凉的温度,“绣得还挺认真,就是没绣完。你说会不会是以前书店老板留下的?”
沈逾白的目光落在绣片上时,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那半片玉兰叶的针法他太熟悉了——平针绣的叶筋,打籽绣的叶尖,甚至断线的位置,都和他记忆里某个午后的场景重合。他指尖捏着绣片的边缘,像怕碰碎了似的,动作放得极轻。
“不是以前老板的。”沈逾白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
温星燃愣了一下,抬头看他:“那是谁的?总不能是你的吧,沈总?”他这话本是玩笑,带着点揶揄的笑意,可看见沈逾白耳尖泛起点微红时,眼睛倏地亮了,“真的是你绣的?!”
沈逾白没说话,算是默认。他把绣片小心地放回信封里,起身拉温星燃起来,顺手拍了拍他裤腿上的灰:“回家说。”
车里的暖气开得正好,温星燃捧着热可可,眼睛还盯着放在副驾储物格里的牛皮纸信封,像盯着个稀世珍宝:“你什么时候学的苏绣啊?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小时候。”沈逾白握着方向盘,目光落在前方的车流上,语气平淡,却慢慢把记忆里的画面铺展开来。
他小时候放学回家,总先去母亲的绣房。俞婉清的绣房里永远飘着淡淡的线香,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绣绷上,母亲坐着的藤椅旁堆着各色丝线,像彩虹。他不会像别的孩子那样吵闹,就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看母亲的手指捏着绣花针上下翻飞,原本空白的绣布上,慢慢开出玉兰,飞出蝴蝶。
一开始他只是看,看母亲怎么算留白的比例,怎么用不同粗细的丝线表现花瓣的层次,心里可能还会用“学术思维”琢磨“这个针法的效率比那个高”。后来有次母亲绣到一半,临时要去接外婆,叮嘱他“别碰绣绷”,可他看着那没绣完的玉兰叶,鬼使神差地拿起了绣花针。
“我那时候觉得,绣东西和搭积木差不多,都是按步骤来。”沈逾白想起当时的自己,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妈教过我怎么穿针,说线要留三寸长才不容易断,我就照着做。绣叶筋的时候,还在心里数着针脚的距离,怕歪了。”
温星燃听得笑出声:“所以你连学绣花都用你的‘逻辑思维’啊?那你绣完这片叶子了吗?怎么就断了线?”
“没绣完。”沈逾白的语气里多了点无奈,“绣到叶尖的时候,妈回来了。她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没说我乱动绣绷,反而问我‘要不要学打籽绣?叶尖用这个针法更立体’。”
他当时其实有点别扭,带着点被抓包的羞,但看着母亲递过来的彩色丝线,还是点了头。俞婉清教他打籽绣的手法,教他怎么控制力度,让籽儿大小均匀。他学得很快,没一会儿就绣出了几个小籽儿,只是手指被针尖扎了下,渗出点血珠。
“我妈赶紧找创可贴给我贴,还说‘绣东西急不得,要沉下心’。”沈逾白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仿佛还能想起当时的刺痛,“可我那时候觉得,绣一片叶子要花半个下午,太浪费时间了。后来又绣了两次,觉得‘会了就行’,就没再碰过绣绷。这片没绣完的叶子,应该是那时候随手夹在书里的,忘了拿出来。”
车子停在楼下时,温星燃还捧着那个牛皮纸信封,指尖轻轻摸着绣片上的针脚:“原来你还有这么‘不效率’的时候啊。”他抬头看沈逾白,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那你现在还会绣吗?比如……绣个小太阳?我想挂在书店的收银台后面,肯定好看。”
沈逾白看着他期待的样子,原本想说“太耗时”,话到嘴边却改了口:“试试吧。”
周末的午后,阳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落在铺着浅色桌布的餐桌上。温星燃把苏绣工具摊在桌上,各色丝线绕在线轴上,像一排小小的彩虹。沈逾白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绣绷,指尖捏着绣花针,动作有些生疏,却依旧认真。
温星燃趴在旁边看,看他先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太阳轮廓,用铅笔轻轻标上针法,甚至还在旁边写了行小字:“外圈用平针,内圈用打籽绣,丝线选橙红渐变。”他忍不住戳了戳沈逾白的胳膊:“你连绣个太阳都要做计划啊?就不能随性点?”
沈逾白没抬头,指尖的针穿过绣布,拉出细细的橙红色丝线:“不然你又要笑我绣歪了。”话虽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慢了些,偶尔会抬头看一眼温星燃,眼神里藏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软。他偷偷打开手机,后台还挂着昨晚搜的“苏绣平针绣间距标准”,只是没好意思说——怕温星燃笑他连这点小事都要查攻略。
阳光慢慢移动,餐桌上的丝线换了好几种颜色。沈逾白的指尖渐渐有了薄汗,绣到内圈打籽绣时,温星燃突然凑过来,指着他手里的线问:“这个红色会不会太暗了?要不要换浅一点的?”温热的呼吸落在沈逾白的手腕上,他手一抖,针尖没对准位置,在太阳右下角绣出个突兀的小疙瘩。
“哎呀,手抖了!”温星燃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沈总也有失误的时候啊。”
沈逾白皱了皱眉,伸手就要拆:“重新绣。”他昨晚特意查过“打籽绣出错补救方法”,此刻满脑子都是“拆线要从线头处慢慢挑,避免勾坏绣布”,完全没注意到温星燃的阻拦。
“别拆别拆!”温星燃赶紧按住他的手,“多可爱啊,像小太阳长了颗雀斑!留着吧,这样才特别。”他说着,还拿起手机对着绣绷拍了张照,“你看,多有纪念意义——这可是沈总‘手滑限定款’太阳。”
沈逾白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拆绣线的动作顿住了,最终还是妥协般地“嗯”了一声。只是低头时,悄悄把手机里“打籽绣补救攻略”的页面关掉了——看来这攻略是用不上了。温星燃见状,赶紧递过热好的牛奶,帮他理了理缠在一起的丝线,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两人都愣了一下,又飞快地移开视线,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甜。
等到夕阳西下时,小太阳终于绣完了。沈逾白把绣绷递给温星燃,耳尖还是有点红:“可能……没那么好看。”他其实没说,绣到最后,手指都有点酸了——平时握惯了钢笔和鼠标,捏绣花针的力道总掌握不好,指腹都压出了淡淡的红痕。
温星燃举着绣绷对着夕阳看,阳光透过绣布,小太阳的轮廓泛着柔和的光——外圈的橙红丝线按渐变顺序排得整整齐齐,针脚间距几乎分毫不差,内圈的打籽绣籽儿大小均匀,唯独右下角那颗“小雀斑”格外显眼。他凑过去,在沈逾白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声音里满是笑意:“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太阳都好看!尤其是这个小雀斑,绝了!”
第二天,温星燃把小太阳绣品装裱好,挂在了书店收银台后面最显眼的位置。有熟客来买咖啡,一眼就看到了,指着绣品笑:“星燃,你这太阳怎么还带颗小疙瘩啊?是故意的吗?”
温星燃正擦着咖啡杯,闻言抬头笑:“这是我家沈总绣的,那不是小疙瘩,是小太阳的雀斑,特意留的!”他说得骄傲,眼睛里闪着光,“你看这针脚多齐,我家沈总做事就是认真——就是……偶尔会手抖。”
这话刚说完,身后就传来沈逾白的声音:“在说什么?”他手里提着刚买的水果,是温星燃爱吃的草莓,只是耳尖有点红——显然是听到了“手抖”两个字。
熟客见状,笑着打趣:“沈总,星燃正夸你绣的太阳好看呢,说那小疙瘩是雀斑,还说你……偶尔会手抖。”
沈逾白的耳尖瞬间更红了,他把水果放在柜台上,没接话,只是对着温星燃递了个眼神,像是在说“别乱讲”。可温星燃才不怕他,反而拿起绣品,凑到他身边:“你看,大家都觉得好看。对了,我昨晚看你手机,还搜了‘苏绣打籽绣怎么不手抖’呢——沈总,是不是偷偷做攻略了?”
沈逾白的脸这下彻底红了,他伸手捏了捏温星燃的脸颊,语气带着点无奈:“就你话多。”
温星燃笑得更欢了,熟客也跟着笑,书店里满是暖意。夕阳透过玻璃窗,落在挂着的小太阳绣品上,那颗“雀斑”在光线下格外显眼,像是把那个周末午后的笨拙与温柔,永远定格在了这里。后来沈逾白再逛苏绣店,还是会悄悄站在柜台前看半天,只是这次,他敢拉着温星燃一起看了,还小声问:“这个月亮绣法,难不难?”——原来有些“不擅长”,只要身边有对的人,也会慢慢变成“想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