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往花丛中 第5章 温温吞吞沈子谦

杜美美凌晨四点搭保姆车从酒店出发，前往京郊影视城，客串《花好月圆》这部以民国抗战为背景的网剧。

“咔”！

导演一声令下，灯光、摄像、演员、场记、化妆师、演员助理通通放松戒备，舒展筋骨。

“这一场杜美美拍得漂亮，尤其是那一双含情脉脉，秋水氤氲的眼眸，非常符合剧本对于所演角色牧秋晚的描写，牧秋晚的气质和她的眼眸息息相关，要忧郁而非绝望，剧本写她是一汪蓝色的海，幽蓝而给予世人希望，给予并肩作战的战友力量。”导演兴致勃勃地指点杜美美。

杜美美长身玉立，恭敬地聆听导演的教诲，绝不错过任何一个可以被指点而提高表演技巧的机会。

“杜美美，来，你也说一说，给新人演员一些经验之道，让他们一起学习学习。”导演鼓励地注视杜美美，同时其余所有男女演员都齐刷刷望向前辈杜美美。

杜美美为表惶恐，掌心向外，雨刮器似地挥舞不停，仿佛受到很大的惊吓，连声说，“导演实在抬举美美，我只是做了一个演员该做的事，对于演戏之路，美美还是新人，谈不上经验之道，唯一的做法就是努力感悟角色，努力演活角色，真听真看真感受。”

“谦虚，你都算新人，那男女主演不就是没入门的生黄瓜。”导演打趣她。

我谢谢你啊，替我开罪两位年轻同行，初生牛犊不怕虎，何况人家是资方钦点，皇亲国戚，我还想为演艺界多奉献三五年青春呢。杜美美腹诽，面上却不做任何表示，依旧喜笑颜开，对导演再次鞠躬，露出求饶的表情，“导演，大家都是努力的好同志，新人旧人，会演戏就是好人。”

导演心知杜美美是职场老油条，怕开罪两位贵客，手指虚空点一点，“哼，你就是不肯说实话，这个圈的风气就是被你们这群和稀泥的前辈带坏的，好了，大家休息一刻钟，预备拍下场。”

杜美美笑容讪讪，借口准备下场戏溜之大吉。

城市的另一边，沈母生病住院，床前唤“美美”，沈毅拨通杜美美的电话，结果是助理朱莉接听，告诉他美美姐在拍戏，不方便接电话，问是否留下名字，沈毅说没关系就挂断了电话。两年没再联系彼此，如今旧号码还能拨通，算她还有点良心吧。

朱莉纳闷，这是美美姐的私人号码，这是第一次接到“家”这个联系人，是家人吗？不是说父母都不在了。朱莉不放心，杜美美一下戏就告诉她电话的事。她问是谁，朱莉回答对方没说。

杜美美又被导演叫过去再补拍两条水下戏。朱莉看着美美，利落补好装，深吸两口气，眼皮都不带眨的，扑通往水里跳。

朱莉浑身替她哆嗦。寒冬腊月，穿一件薄薄的丝绸旗袍，勇拍溺水戏，谁说演员好当，光芒万丈的背后是要死要活的折腾。

一直到坐进空调供暖的保姆车，杜美美的手脚都在猛烈哆嗦，羽绒服外面裹一件军大衣，囧得不像话。

“好像只狗熊。”

杜美美照着镜子，无情地吐槽自己。

“那也是只漂亮的狗熊。”

朱莉给她倒水，她接过去。

“嘴真甜。”

杜美美宠溺地瞪她一眼，嘬了口热水。红糖姜茶，真暖真辣啊。

“电话给我。”

纤细的手指伸过去，指尖涂着艳红的甲油。

“不是这个，”杜美美轻拍朱莉的手背，“我私人手机。”

朱莉翻出手机递给她。

她犹豫片刻，拨了过去。

“喂。”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嗓音，像从杜美美胸腔里传出来的共鸣。

沈毅没想到她会这时候打给他，他朦胧的睡意散尽，看了看手机的通话界面。

凌晨三点四十，这么晚了，她还没休息？

沈毅蹙眉。

“你找我什么事？”

杜美美扣着指尖，指甲上的钻真闪，她想下回换个粉色。

“妈妈生病了，你有没有时间过来看看她。”

沈毅实话实说，掌心抹了把脸。

“妈妈生病了，严重吗？”

她坐正身体，语气不由抬高，也顾不得身边闲杂人等正竖着耳朵偷听。

“老毛病了，我会照顾好。”

沈毅的话语让她心静不少，她隔着电话点点头，鼻腔里发出温柔的声音。

杜美美握着手机神情像只呆雁，沈毅什么时候挂得电话她不知道，但他约定的时间她定不敢忘。

“朱莉，后天下午把我时间空出来。”

朱莉一脸惊讶，后又一脸为难。

“咋的了？”

听她不回答，杜美美回身看她。

“美美姐，后天下午有个活动，小万姐已经同品牌方谈妥了。”

“行吧。”

朱莉神情苦闷异常，她肯定是个白痴，一件小事都帮不了自己的艺人。

结果这天下午，杜美美如约出现在病房门口，脑袋裹着黑色羊绒围巾，身上穿一件黑色羽绒服，搭配一双灰色雪地靴，戴着墨镜，捧着一束紫色绣球，这样的打扮，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她出现在病房，吓了大家一跳，特别是正在喝汤的沈母，一声“哦呦”摔了汤匙，汤匙滚进碗底，汤汁溅到端着碗侍奉的沈毅身上。雪白的羽绒服顿时油花点点。杜美美立刻走过去，撸起袖子就替他擦衣服。

粉色的羊绒手套渗进油脂，点点油星也擦成了朵朵油花，沈毅抓住她乱动的手，和气地笑了笑。

“没事。”

他温柔地看了她一眼，拿过木柜上的纸巾替她吸手套上的油脂，她抢了几张纸巾也替他擦。

“美美，美美是你吗？”

沈母语气里有掩藏不住的欣喜。

杜美美这才放过沈毅的羽绒服，回身摘了围巾帽子和墨镜，一张不施粉黛、清秀白皙的脸跃然眼前。

“我就知道能这样替阿谦擦衣服的只有美美了。”

沈母面庞虽缺了点血色，但精神气不错，杜美美心里揪住的那块微微一松。

她瞥了眼沈毅，那油花像泼墨山水画似地晕染开，她不禁脸红。

“我去里面洗洗，你们聊。”

沈毅走过去，想了想回身，杜美美立马收回盯住他的目光，他却走过来握着她的手，摘下那只脏兮兮的手套。

“现在不洗之后就洗不掉了。”

这下，杜美美是明目张胆地盯着他了。

羽绒服真白啊，雪白雪白的，哪种牌子的，真好看，要不要拉个赞助，或者搞个品牌合作，一定一本万利。

杜美美边盯着他看边出神。

沈母支起半个身子攥住她的手包裹住。

杜美美回神，冲沈母尴尬地吐了吐舌头，看着沈母的动作连忙低身过去给她后背垫了两件软垫。

沈毅返回病房的时候，杜美美正逗得沈母呵呵笑着，两人聊得热火朝天。

“有一次导演让我去演龙套。”

杜美美漂亮的桃花眼亮晶晶的，修长的睫毛轻盈得像蝴蝶羽翼，挠得人心里痒痒。

“你们猜什么龙套？”

沈母一脸好奇，被她点燃了气氛般，屏息凝神等着她的答案。

“竟然真的是套在一个龙的模具里，39度的高温，差点把我蒸熟了。”

杜美美哈哈大笑，沈母脸色却沉了下去。

“美美。”

沈母轻声唤她，眼里尽是担忧。

杜美美知道自己失言了，沈母如同自己母亲一样，所有的母亲都听不得孩子把吃苦当笑话讲给她听。

沈母还想说些什么，沈毅过来打断她。

“妈，时间不早了，美美该回去了。”

回去，回哪去？

沈母知道，孩子足够大了，有他们要去的地方，尽管不舍，还不一样要放手让他们飞。

沈母点点头。

杜美美不舍得沈母难过，安慰她，过段时间就来看她。

沈母疲倦地笑笑。

沈毅送她出门，她依旧将自己裹成一只黑熊。沈毅本想拿过墨镜替她戴好，看了看四周，终究没有动手。

“这个是手套，回去记得晾干。”

杜美美看着沈毅递过来的塑料袋，摇摇头没有接。

“你替我晾干吧，我怕弄丢了，下次我来拿。”

这是约定了下次。

沈毅唇畔漾起一抹浅浅的笑，目送她姗姗走出医院北门，门口有位高大的中年男人在等她，沈毅不放心举步跟了过去，看着男人替她打开车门，杜美美安全坐进一辆黑色的面包车。

回到病房，沈母的脸色如冰山积雪。

“美美的工作不轻松啊。”

母亲语气里有责备的意思，沈毅不是不懂。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得学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还有一句话，沈毅憋在心里。

也许，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即使亲近如他们，也得学会尊重，学会放手。

他们分手的前一晚，是一个夜色深沉的雨夜，窗外电闪雷鸣，滂沱大雨倾盆而至，几乎将这个城市淹没。

他们并没有住在父母的四合院，而是住在沈毅婚前购买的三居室。

一道金雷劈开天幕，隔了一段时间，轰隆的雷声才滚滚而至。

他抱着电脑窝在客厅沙发，处理白天未完成的工作，客厅亮一盏落地灯，泛黄的光圈笼罩他和沙发。

落地窗外的雷劈开客厅的安静，他偶然抬眸，美美穿一件粉色小熊睡裙，抱一只粉色恐龙，孤零零站在楼梯转角，安静地凝望他。

他放下笔记本，朝她招手，温柔地问她，“怎么醒了？睡不着？还是做噩梦了？”

美美拎着恐龙的翅膀，揉一揉惺忪的睡眼，慢慢走向他。

天又突然响起一道惊雷。

美美拽着恐龙尾巴，惊叫着扑进他怀里，胳膊搂着他脖子，害怕地往他怀里躲。

他忍不住笑，温柔地拍抚她的背，“原来是害怕打雷，不怕不怕。”

美美将脸蹭他的脖颈，耍赖地不肯起身，他抱她坐在自己大腿，“是我不对，我陪你去睡觉好不好？”

美美摇头，半晌没有说话。

他以为她睡着了，预备起身抱她去卧室，她突然抽噎，怀里的身体颤抖，他担忧地问怎么了。

她仍旧将脸埋进他怀抱，哽咽说，“沈毅，我们离婚吧。”

两年的婚姻，永恒地停留在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