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她掌上 第26章 现世报

连家的大佛堂里，荆钗布裙毫无华饰的妇人长跪于神佛前，听着身后人的话，一声不吭地滚动着手中的珠子。

宣其霭穿着私服拜访，满院里都是跪拜着不敢窥视天听的仆人。

连郡杉尚且没有察觉身后一众，仍旧持有自己的坚持，一边在佛堂大堂一角描绘着丹青画，一边叹着气说：“何必这样呢？大半生都忍过来了，又何须因为这些旧事叫孩子们也不安宁呢？”

那跪拜神佛的就是连家的主母大娘子——宣姜。她缓缓睁开眼，没有转身却像是已经察觉了来人，“皇后娘娘尊驾到访，请恕寂圆脱离凡俗的不敬之行，不能与尘世再有关联了。”

宣其霭穿着常服，一身石青色长裙倒是轻快些，没了往日宫装的繁琐，心下倒也跟着轻快起来。

她迈步而来，听了这话的连郡杉早已急着出来先声跪拜，她免了众人的礼，这才坐在下人搬来的交椅上，一边整装一边说：“你们啊，多大的年纪了还似小孩子般吵吵闹闹。宣姜，你这个臭脾气何时改改，怎么就这般容忍不下呢？”

宣姜起身脱离了阴影中，众人这才发觉她已自毁容貌。

所有人都无声地低了头，连郡杉呆愣片刻便急急向她跑去，破天荒地抛却了君子的风骨，咒骂着：“你这是作何？再给谁脸色瞧？我连郡杉如何你了，叫你这般自毁！”

宣姜先是看了挑着眉意料之中的宣其霭，依旧没有搭理被她晾在一边儿视作猪狗的连郡杉，反而和缓着笑容走到宣其霭面前，对她鞠一躬手持佛珠行礼，“皇后娘娘别来无恙否？”

宣其霭叹口气，同样起身对她微微颔首，“堂妹啊堂妹，你真是傻啊，何故为了一个负心薄幸的男子自毁自伤呢？不高兴便自请下堂回家好了。宣家可是你的母族。”

“母族？娘娘心里清楚，宣家人是一群怎样的疯子，我回去无异于自尽，我宣姜自始至终都是一枚小小的棋子，可这枚棋子总有疲乏的时候，如今我累了不愿意再作宣姜了。”

宣姜，又或者说是寂圆，平静的脸上那纵横的伤疤反而越现恐怖，可见她意志之坚决。宣其霭有些无所适从，一时觉得自己今日前来只会碰一鼻子灰罢了。

连郡杉咬着牙走来，他刚要拉扯寂圆，便被寂圆侧首狠狠打了一巴掌，当着皇后的面，连郡杉没有任何反抗，只是脸色平静到出奇。

“叫娘娘看了笑话，是臣下的错。只是大娘子，你真的要与我从此划清关系吗？”

听着他的话，寂圆依旧笑着，“从我踏进这里开始，世上便再没有宣姜或是连家大娘子了。你和孩子们好自为之，如果她连有容依旧喜欢弄权，那与我也没有什么干系了，只是我的孩子们不能同她家结成姻缘，这是我留给凡尘的最后一些体面了，连郡杉，你好自为之吧。”

宣其霭发自内心地看不起这对兄妹俩，一样的没用，一样的蠢笨，她悠悠地发话说：“孩子们是孩子们，你这般苦苦相逼难不成还要棒打鸳鸯吗？”

看到寂圆投来的眼神，她继续说，“卿洛是个好孩子，安柏也是个好姑娘，这两人已郎情妾意往来甚久了，这些话没人告诉过你吧。”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寂圆的眼瞳顿时一颤，悲愤中就难以掩饰自己的神色，愤愤不平的作呕模样也看得连郡杉有些快意。

“这话，是真的。卿洛不敢同你这个母亲言说，只告诉了太太一个人。太太觉得父母一方总要知晓，毕竟是亲上加亲。”

寂圆手里的菩提手串闻言已四散开来，这珠子滚过脚边时，她已神色大变，苦笑着开口说：“好小子……原来在这里等我呢，难怪老话说母子不连心。我这是生了个什么畜生下来……寒心啊。随你们去吧，我再也不管了……”

言尽，她颤抖着嘴唇淌下一滴滚烫的泪水，即刻转身不再理会众人……

宣其霭离开时笑的很是开心，对着送她的连郡杉和连家老太太就说，“既然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办就要办的风风光光。届时本宫和后妃们会沾光前来的，必不枉费两家交好！”

连家老太太点点点头，谄媚地对皇后说，“娘娘出手真是解了两家好大的麻烦，宣姜不懂事娘娘却很是开明，我们连家必不有伤天恩浩荡，子孙们定然铭记皇室的浩浩天恩！”

皇后心下瞧不起这家人，故而话说的很是轻佻，看着连郡杉闷不做声的葫芦样，她道：“建平伯爵府世受天恩，也该教着子孙们奋进。本宫很是看中世修交好的美名，望你们不要朝秦暮楚才是啊！”

这番话已经是趋近敲打了，连郡杉顿时心有恐惧，赶忙摆正了态度，“自然听凭娘娘的吩咐！”

嘉远公府里，连有容尚且因为哥哥传来的好消息欣喜，转头来便收到了来自建平伯爵府的另一封信。

那封沾染了佛像的书信上，信的内容叫她心下恐惧不已。

愤恨间她将这信狠狠撕碎，一声不吭地呆坐原地，称心隐在帘幕后不敢出言，直到太太终于发话，“赶快备下纸笔，我要书信一封寄给我儿。”

夜里，阎鸻敬听到了消息也是急急忙忙往欣兰苑赶，不待进门便听到了自家夫人的训斥声和自己女儿的哭闹声。

“说！你何时与大皇子私相授受了！”

随着棍棒声砸落，阎宜晴凄惨的嘶吼声响彻了整个院子，阎鸻敬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在外面心乱如麻，“造孽啊！造孽！”

阎宜晴被母亲打的四处乱跑，藏在称心后面叫称心左右为难极了。

“我什么时候这样干了？我没有！我都没见过他，怎么会私相授受呢？”

听着女儿的哭闹，连有容心下的怒火终于有了去处，她喘着气叫称心下去，阎宜晴生怕称心下去后自己又遭毒打，拉扯着她不叫她走。

称心很难为情，“小姐……你就听夫人的话吧，夫人绝不会害你的！”

“不！”阎宜晴哭闹起来，梗着脖子说，“娘！谁不知道大皇子就是个宫婢生的？我好好地，凭什么去跟他不清不楚？我才没有呢！”

阎鸻敬终于看不下去了，急急地撩开帘子进来将女儿一把护进自己怀里，对着连有容说：“好了！我已问清事情原委了，这是没来由的事！不要再打她了！”

连有容岂会不心疼自己的女儿，只是她再不给她点教训来日必定会埋下祸患。

“我岂能不打她？宣姜那个贱人特意给我这么一封信来恶心我，必然事出有因！我自己的女儿又怎会不明白，只是怕就怕贼惦记，这些个皇子们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咱们家拿什么和天家斗？”

她的话越发不像话了，阎鸻敬喊道，“好了！闭上你的嘴巴！隔墙有耳！”

连有容这才烦恼又疲惫地摊坐下，不再言语。

阎宜晴却很是委屈，她擦着泪给自己父亲看母亲给她打的不成样子了，“爹！我真是委屈死了！”

跟着称心藏在一起的芜翠却很是憋笑，她心想着：你这个小祖宗害别人时可不是这样子的，这点儿报应才哪儿到哪儿，人家风铃居因为她干的好事，几次三番地跪祠堂还没说呢，她倒是先委屈上了……

称心推她叫她别这么做，芜翠连忙收了脸色，小声对称心说：“好姐姐，你就当没看见昂！”

称心摇着头，低声说：“你啊！”

到底同主子不是一条心，芜翠本就是世子手下分来管教二小姐的，称心也没傻到到太太面前去告发她，下人何必为难下人呢？

不过近日的事倒叫她觉得熟悉，那年风铃居“偷藏”世子爷的书画的事，不也是宜晴小姐告发的吗？

称心想起这些就头疼，这个宜晴小姐啊，总是不给别人找点麻烦就不安生，闹得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很是为难。

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就表小姐那样的，一天到晚地被世子爷罚跪祠堂的，要是能“少女怀春”恐怕就不是平常人了！

阎宜晴还在猪叫般闹着，忽然没来由地蹦出一句话，“哥哥私相授受你们怎么不管啊！”

阎鸻敬先是呆愣随即满是无奈地好笑，“你又在说什么呢？本来就不聪明，如今可是被你娘打傻了？”

连有容头痛极了，根本不相信自己一向省心的儿子会这般，故而起身揪着她的耳朵就教训说：“你哥哥走了这些天，你这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了？再胡说为娘还打你！”

阎宜晴简直是恨死了，她噘着嘴就嚎叫，像疯狗般得到谁就咬谁，“就是有！所有人都私相授受！哥哥和谢幽微，表姐和探花郎！”

阎鸻敬一下子就笑出了声，无奈地给了自家女儿一巴掌，落在她的背后。听着她一边躲闪着来自父母的打，一边对着母亲说：“别打我了，我都同意谢幽微进门儿了，娘还想怎么样！”

连有容一顿，觉得女儿的疯话其实也有深意，故而冷下脸来说，“我问你，你哥哥真的同她相好了？”

阎宜晴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胡乱攀咬，当下便环顾四方后抱着脑袋就逃了出去……

“完蛋了，这要是叫哥哥知道了，他不得抽死我……哎呀，我怎么这么糊涂！”

她捶胸顿足，真是恨不得回到方才将自己打晕。

自己方才的话，岂不是又叫不死心的母亲重燃意志，将那小谢给她请进家门来！

她暗叫不好，怕得要死，一时找不到好办法，只能先去外面寻瞿幼璇去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