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泛着黄,各户人家炊烟袅袅升起。
李顺正坐在门前的凳子上,左右徘徊,时不时往门前土路两边眺望着。
算算日子,到了那林娘子该来买药的日子了。
他父亲是村中唯一的大夫,村中有人病了痛了,都上他家里来。日后,他也要继承父亲的衣钵,早早便开始虽父亲学习医术。村中人都唤他一声“小李大夫”。
土路的尽头,出现一名女子的身影,待那女子越来越近,李顺忙站起身。
应瑶微笑着道:“小李大夫,我来再配些药。”
女子轻柔的声音入耳,李顺晃了神,待女子又提醒了一遍,他才回过神,接过她手中的药瓶。
他不似村中其他人那般,只想守着这个村子过一辈子。因家中从医的缘故,他常随父亲去外头买药材,或去城中的药铺、或去其他村中收购。
在外头,他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哪怕是城里的姑娘小姐,穿着锦衣,满身环佩,也不及眼前这个,只穿着破旧的布衣好看。
想到这,李顺不禁暗道可惜。
这么好好一个人,偏嫁给刘成那傻子。
林娘子在外头救了个人,他随父亲去刘家给那人医治,一来二去便认识了林娘子。
他一见林娘子,便觉得他好看极了,说话也是温和有礼,令人愉悦。
他方才瞧得真切,那林娘子如花般的面容,竟是掩不住的憔悴,一双眼微微泛红,泛着水花,似是刚哭过一般。
要不是那几天他刚好在外头买药材,这落难的小娘子说不定碰见的就不是那恶婆子了!
况且他尚未娶妻,若是让他娶到林娘子这天仙般的人物,定会一辈子对她好。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李顺回屋捣鼓了一番,将调制好的药粉装入瓶子,又拿了颗糖放在手心,一并给了她。
应瑶疑惑地望了李顺一眼,李顺羞赧笑道:“瞧你好像心情不好,吃颗糖,心情能好些……”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头也低着,不敢去看应瑶。
“小李大夫,你人真好。”
美人一夸,李顺觉得自己脸烫的不行,“应……应该的……”
他舌头都要打了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随意扯开了话题:“你配完药,一定记得要早些回去,这些日子我瞧村口附近,好似有些生人,不知是做什么的,怪异得很……”
应瑶心中一惊,联想起那人四处留记号的动作,几乎断定那些人定于他有关,在附近寻人呢。
李顺只当是她听说这个害怕了,忙安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就算是真开了歹人,咱们村子里的男人也不是吃素的。”
说完,他拍了拍胸口,干笑了几声。
应瑶也跟着笑了,只一瞬,眸子又黯淡了下去。
那人怕是过不了多久便要离开了,若那时不带走自己,她也定不能一直困在这里。
也该为自己再谋一条路。
目光扫过眼前人涨红了的脸,他对自己的欢喜是呼之欲出的。那么,或许可以试试。
应瑶将糖剥开,放入口中,叹了口气道:“小李大夫这么心细,未来的李家嫂子,真是有福气,只可惜……”
她后头的话没说完,李顺心中却已澎湃,好似有千言万语。
是,她在羡慕自己未来的妻子。
若是有的选,她也会去选择做自己的妻子吧。若是……若是……刘家那个傻子不存在就好了……
这个念头种下,在李顺脑海中忍不住生根发芽。
一晃神,应瑶已走远,只留李顺还立在门前。
……
午夜,上弦月高悬于夜空,秋风掠过村庄,树上的枯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更显静谧。
木门有节奏地被叩响。
“进来。”
身着夜行衣的男子轻轻推开门,躬身道:“世子爷。”
沈容湛微微颔首。
“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
“正如世子爷所料,魏王余孽,已渗入许州府衙。”
“好,你们万事小心。”
男子应了声“是”,将要离开时,从怀中掏出一枚瓷瓶,置于桌上。
“世子爷,您要的金疮药。”
沈容湛伸出手,指腹摩擦上素白瓷瓶,凉意涌上指尖。这是极好的金疮药,多为军中将领所用。
来之前他便知,此行凶险,伤药自是会备在身上。
只是自他醒后,那药便不翼而飞。
……
清晨,应瑶捧着伤药和纱布来换药。
伤口样子可怕,却不算深,未伤及筋骨,现在已经结痂,当时是村中李大夫来缝合的,手艺不算好,歪歪扭扭像只蜈蚣。
待应瑶上完药,替他重新穿戴好,正将羊脂玉佩替他系上时,却响起沈容湛那向来淡然如水的声音,“日后我自己换药便可。”
手上的动作一顿,应瑶垂眸道:“是我笨手笨脚,弄疼公子了吧。”
她继续轻柔的系上那枚玉佩。
沈容湛凝视着她的动作,若有所思。
她每次拿这枚玉佩时,都格外轻柔,可若是寻常农妇,哪里见过羊脂白玉,又如何得知其价值连城呢?
女子纤细的手指覆着层薄茧,这不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而是新茧。
沈容湛曾看到过,她被盛满热汤的碗烫到,是因为手上的新茧被磨破。
“我可以自己上药了。”
语气更加冷冽,不容置哙。
应瑶手攥紧了,指甲陷进掌腹的肉里。
她回屋,关上房门,背靠在门板上,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直到自己急促的呼吸,渐渐归于平静。
怎么会?
他身上有伤,且在右肩,纵使已经结痂,自己换药也并不方便,倘若扯到伤口,又要休养许久。
那人这么急着离开,不该冒这个险。
除非……他已经与自己人取得联系……
联想到李顺所言,村口出现的陌生人,那绝非寻常的过路人,她几乎确信了。
“林娘子……林娘子可在家中……”
门外,传来男子的声音。
应瑶缓过神,换上一副笑脸。打开门,只见李顺站在门前,正抿嘴笑着,见到她,身子都立直了几分。
“是小李大夫啊。”
“昨日你的帕子落下了,一直不得空,这会闲了给你送来。”
李顺从怀中掏出那方叠的工工整整的帕子。
他本想着留下这帕子,做个念想,可昨天夜里,他克制不住的想再见她一面,夜深人静时这种情绪更是涌上来作祟。
他甚至轻点了家中所有钱财,想着待手上的货卖完,或许可以带林娘子去别的地方,反正他也不想只在井山村。
她也是愿意的吧……
不,她一定是愿意的。
今日,李顺便迫不及待借着送帕子的由头来了。
应瑶走出门,接过帕子。
“我总是丢三落四的,麻烦小李大夫了,真是不好意思。”
“应该的。”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李顺与她讲了些外头的趣事,应瑶虽觉得有些无聊,还是配合地笑了起来。
屋内,沈容湛正注视着门外发生的一切。
在他身后的魏泽忍不住出声:“世子爷既然怀疑她,何不直接……”
话未说完,沈容湛出声制止了他:“她毕竟救过我,只要不是魏王一党的人,便不必理会她。百姓为了生存,或为了钱财,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不算什么。”
他望着门前说笑的男女,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男子正说的欢,手上还比划着,那林娘子则弯着眼,笑盈盈的,时不时用手掌遮住下半张脸。
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不会甘心嫁给一个傻子,将目光放在别的男子身上,并不令人意外。
他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万一她是魏王的人呢?”
此处离魏王余孽伏击沈容湛的地点极近,他不敢掉以轻心。而于魏王余孽而言,杀了他是下下策。
而对沈容湛而言,直接除掉一名疑似细作的女子,也是下下策。
“不急,过几日便可见分晓。”
时间一天天流逝,应瑶一颗悬着的心也愈发焦躁。自那人提出自己换药后,已到了第四日。
第四日,她给他的那瓶药,最多不过三日的用量,如今已是第四日,那人并没有问她要新的伤药。至此,她可以确信,那人一定是已经和他的人取得联系,并且拿到更好的伤药。
打开抽屉,里头放着一枚白瓷瓶,以及那日从黄犬脖子上取下的布条。
这是她救他那日,从他身上找到的。
应瑶并不认识伤药,只因从前见父兄行伍的同僚,身上大多常备伤药,大多是军中秘方,疗效比寻常药物强许多倍。
而那人衣着利落,并非文官,应瑶料想他身上必然有,便将它拿走。
她想要的,是留在他身边,不过是想要他的伤好的慢些。
刘家茅屋旁,一棵柏树迎风傲立,四季常青,不见枯黄。遥遥望着,这棵树在一片枯黄的树中格外显眼。
那树干上,被人刻了个“简”字,就在一抬头就能看到的位置。
这样的记号,她在黄犬身上看到过,几日前在刘家茅屋各处都见过,也曾亲手抹去许多。
倒是这几日,她没再见到过新的了,又是在这般显眼的地方。
这是为她设的局,就等她自投罗网。
应瑶盯着那字看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她在地上捡起一枚石片,一下一下刮着树上那个字,树皮变成细屑落下,那字很快消失不见。
于他而言,是捕捉她的陷阱,于她而言,却是机会。况且,那人对她已经起疑,事已至此,她别无选择。
这个陷阱,她跳了。
不一会儿,那道她熟悉的,淡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娘子,有些事你是否要与在下解释一下?”
终于来了。
那语气与往常一般,不辨喜怒,应瑶心里仍是忍不住一颤。而她身侧那只手,忍不住将石片握紧了。